《五十亩子》第一卷

作者:金陵叟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3-15   阅读:

  
  唯独陈麻子一个人怏怏不乐。身体好点后,田耀祖并没有安排长工们干活,他便一个人到江边坐坐。或许能网后捞鱼拾点残羹冷炙呢?坐了半天,江面上什么也没有。
  直到潮水退去,他踯躅往回走。忽然,他眼睛一亮,在浅滩的小沟里,他看见一个利市,黄黄的衣服在水中一漾一漾的。利市都是飘着的,这家伙怎么会是沉下去的呢?他有点纳闷。他揉揉眼睛,走近定神一看,是一个军人的尸体。
  他拿出吃奶的力气把那军人拖到岸边。一看他右手攥着一个小皮箱。那手指扣在包带,怎么也辦不开。那皮箱好沉好沉,锁着呢,也打不开。他心里一阵狂喜,一定是大家伙,搞不好是黄货!
  攥在军人手里的包带虽然是窄窄的,却很结实,拽了几次也拽不断。最后没办法,陈麻子用牙齿把那手指一根一根咬断,这才把皮箱弄到手。拎拎,乖乖,真重!他四下里看看,赶紧揣在怀里,猫着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他的小屋是田家外场狗屋改建的。
  五
  陈麻子是江西鄱阳人,小时候得天花,脸上落下几粒麻子。父母亲死得早,从小跟大伯过。大伯一家在湖里打渔,可他对打渔始终不感兴趣,学不会,没少挨大妈白眼。不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十五岁那年,跟湖里的一帮打家劫舍的人好上了,那领头大哥就是喜欢他。他打枪是一把好手,第一次拿枪就不抖,不到半天,一枝汉阳造就玩得像模像样。
  他有个特点,就是沉着、心狠。十六岁那年,一次拦住一只渔船,一个抱在怀里孩子呜呜哭个不停。他二话不说,上前从他妈怀里把孩子夺过来,一下投到湖里,把他妈当时就吓晕过去。后来地方保安大队来围剿,这帮江洋大盗一个个做鸟兽散。他凭着好水性,游到一艘装米的商船边,央求人家救他一命。本来打算跟着米船到上海的,途中因为偷看船主女儿洗澡,被撵下了,于是到了五十亩子。
  他生得魁梧结实,做田肯下力,平时言语不多。不过他目光凶巴巴的,田老爷子说他不是好人,关照他只能在外场,不准到内院来。
  晚上,陈麻子割开皮箱,惊呆了,满满一下金条。他赶紧在床肚里刨了一个坑,把皮箱埋进去。
  凭着这箱金条,他陈麻子可是五十亩子的数一数二的富户了。是远走高飞,或者到县城开一个店,还是在五十亩子买田造屋?他躺在床上思忖着,最后决定还是在五十亩子。一来扬眉吐气一番,出出这十来年的恶气,二来他有点舍不得小翠,只要在五十亩子混,小翠早迟会到手。
  或许是下了水受了寒凉,陈麻子又病倒了。这一病好几天,一直到日本人来。
  六
  就在田老爷子出走,五十亩子人大发横财的几天后,天痛痛快快的下了一场雪。满眼银装素裹,五十亩子人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喜悦中。大雪第二天,飞来了一架飞机,飞得很低,人们都能看到飞机上的膏药旗和驾驶员的仁丹胡子了。
  刚开始,人们还兴致勃勃指指画画的看着,忽然那飞机扫了一梭子子弹,把村口准备杀的一头大肥猪打得血肉横飞,只才慌了,赶紧四下里跑开,躲了起来。
  不到一袋烟功夫,“突突”“突突”,村口的渡口开来了一艘汽艇。从汽艇上跑出一队日本兵,对天上放了几枪。顿时村子里狗叫鸡飞,乱成一团,就是人一个个都消失了。
  又放了几枪,一个穿大衣戴礼帽的中国人沿着村里的小路边走边喊:“皇军不杀良民,男女老少到碾场上集合,太君要训话。”
  人们稀稀拉拉地从屋里、草垛里、芦苇里出来了。推推搡搡,有一个时辰才在田家祠堂前碾场上面面相觑战战兢兢挤成一团。
  日本兵架上机枪,端着刺刀,围成一个大半圆。那位中国人,后来人们知道他叫王翻译,大声问道:“谁是这里的村长?太君有话说。”
  田耀祖在众人的推搡下,体似筛糠的来到前排,脱下皮帽子,额头上蒸汽直冒,鞠了一躬:“家父因病到扬州治疗,目前村里没有村长。”
  “那就是你吧!”王翻译向一个日本军官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那日本人点点头。
  日本军官虎着脸,扫视了一下人群,叽喱哇啦说了一通。那翻译朗声说道:“大日本帝国皇军来此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皇军喜欢良民,不听话的死啦死啦的。现在就任命这位先生做村长,有什么事情我们直接与他联系,你们是他的臣民,不听话他的话也是死啦死啦的。”
  田耀祖听说要他做日本人的村长,一下子跌在地上,话也说不出来。那日本军官“嗖”的抽出指挥刀,向田耀祖一步一步走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王翻译,希望他能说句话,出面阻拦一下。
  就在这时,陈麻子大喊一声:“慢!刀下留人!”说完,大步流星走到田耀祖傍边,扶起他,对日本军官说:“他是我东家,是我救命恩人,你们不要杀他。这个村长他不做,我来做。”
  王翻译对日本军官说了几句,那军官把指挥刀插进刀鞘里,伸出大拇指:“丫西!丫西!”
  就这样陈麻子做了五十亩子村的村长。
  对于陈麻子,一个长工做村长,五十亩子人尤其是田姓人家是很不服气的,觉得这村长天生就是该姓田的,怎么会是外姓呢?但这是日本人定的,也就没办法了。
  七
  当晚日本人住进了田家大院。田耀祖把陈村长让进他父母亲的卧室,自己卷铺盖要住到陈麻子原先的狗窝里,被陈麻子拦住了,叫他还住在自己的房间。
  支开田耀祖,陈麻子和日本人谈了大半夜公务。
  日本人要在渡口修一座炮楼,陈村长拍胸脯答应了。
  炮楼不到一个礼拜就修好了,拆了田家大院的外墙和一排厢屋。炮楼修好后,日本人留下两个鬼子和王翻译,别的又乘汽艇“突突”“突突”走了,回南京去了。
  这时的南京刚刚经历了那著名的大屠杀,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八
  陈村长新官上任并没有杀气腾腾的烧上三把火,而是拜访了陈一清老人,恭恭敬敬地称陈一清为大伯。
  陈一清本来坐在八仙桌傍的藤椅上就抖索,听到陈村长清清脆脆喊自己大伯,差一点没瘫在椅子上。连忙说:“岂敢岂敢,我们还是以兄弟相称吧,或者我叫你老叔?”
  “大伯怎能这样说话?这辈分是万万不能乱的,我做侄辈已经是高攀了,就这么定了。咱陈家受老田家的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不知道多少辈了?如今皇天庇佑,祖宗有灵,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咱们陈家人可要抱成一团,坐稳自己的江山呀!”陈麻子的话是沉着坚定地,令陈一清无法再推让了。
  陈一清的祖上落难做了田家的佣工,但凭着徽州人血脉里的吃苦耐劳和精明能干,到了陈一清祖父时,已经挣得几十亩地,独门独户做起了自耕农。虽然逢年过节还去老东家拜节送礼,可那已经是形式了。到了陈一清这一辈连这样的形式也省了,田家毕竟是书簪缨之家,对此也不计较。
  陈家目前在五十亩子有七八户人家,百十亩地,是仅次于田家的第二大姓氏。陈一清在陈氏家族中辈分最高,最有威望,也最年长,下面都有重孙辈了。
  陈村长走后,陈家人来商量是否建一座陈家祠堂,陈麻子只有在祠堂里上过香,磕过头才能算是华宗。陈一清说:“不急,开年以后再说吧。”
  九
  进了腊月,这过年的气氛一日日见浓了。今年五十亩子不比往年,一个个发财了,进城购买年货的人整天在渡口络绎不绝。后来县城里一些精明的商贩,把米呀面呀肉呀糖呀等等年货直接送到渡口来,在炮楼下面摆摊供应。渡口俨然成了一个小集市。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穿红批绿花枝招展的在货郎担前翻弄,挑选着自己喜爱的东西。
  要不是日本人来,他们也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尽管没人说出来,但大伙儿心里都这么想。刚开始对日本人的那份害怕紧张,没几天就荡然无存了。
  对这样的太平胜景,私塾堂里的田致远老先生有着深刻的见解。他对二蛮子等十来个学生感叹道:“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势者昌,逆势者亡。当年清兵入关南下,扬州、江阴、嘉兴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与大清铁骑抵抗,最后落得城屠人亡。哪如我们五十亩子人开化?一夜之间剃了头,做了大清的顺民,得以保住一方平安,子孙兴旺。如今倭国人和满洲人一样,只要你老老实实听他的话,饭总是有吃的,命总是能保住的---”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上一篇: 《 莱茵河之恋 3

下一篇: 《 莱茵河之恋 4

【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应该是一部民族血泪史,质朴厚重,令人期待,荐精赏读。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