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光盘的ABCD面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7-05-10   阅读:

  
  一进屋,他看到床上虽然已经小心抚平,但是可以看出女人睡得那团很小,被子没有打开过。
  农村女人的拘谨,故意与城市人保持距离的怯弱,或许是对人尊重。这与城市人的大胆,放纵,无限间入他人的世界,构成了明显的区别。
  他急急走出来,走到她身边,问道:天啊!你没有睡床?你没有用被子?
  女人抬起头用柔和的眼帘默然望了他一眼。过了几秒,才淡然说道:你能让我躲几日就已经很满足了。要不,我早就露宿街头了。
  你想躲多久就躲多久,躲一辈子也行。
  本来他想说别的,不知道那里冒出一句英雄主义的话,好像是第三个人说的。
  唐棣周,女人都顿在那。
  他想修改那句话,却不知怎么修改。
  只好讪讪地下楼找衣服去了。
  再上来的时候,女人还坐在花台,很显然,女人已经吃完了饭,那个塑料盒子洗得干干净净,像是没有用过一样,就端放在她身边。
  他想说,那是一次性的塑料盒,不用洗,怕伤害女人,迟疑了下,没有说。
  他拿了一套纯棉的睡衣睡裤,上面印有米色碎花。中间夹着内衣内裤。他怕女人不好意思,故意放在中间的。
  他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来,脸霎地红了。
  你老婆的,她不见意。
  我,我没有老婆。
  不,以前有过,现在她走了。他补充道。
  死了?
  不是,回她母亲那里了。
  他坐下来,像是陷入回忆似的。
  她叫徐美好,是个医生,人很善良。原以为同行组成的婚姻会很幸福,其实并不然。大概是因为我从小比较叛逆的缘故。(大学的时候叫我学医,我却要闹着去学佛。)
  也许叛逆本身就带着宿命。
  她没有生育能力,婚前检查也没有发现。我们结婚六年都没有孩子。对于我而言,我觉得丁克也不错,没有孩子这样那样的影响,两个人一直谈着恋爱到老,多幸福。可是我父母坚决不干。要拿出所有的钱,做试管婴儿。她很传统,加上懂医,当然知道其中的致畸概率。她坚决不愿,怕生出一个畸形孩子,毁了孩子,毁了家庭。后来,调和不了,就离婚了。基本上是好聚好散。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要,房子,车,钱,甚至衣服都一件没有带走。仿佛她还要回来似的,但是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父母是专区医院的主治医生,父亲是外科医生,母亲是妇科医生,他们非常善良,不知道为什么,就单单在这件事情上,和她较量上了。有时候,我都怀疑,千年前,他们是否是一组矛盾的兵器。
  仿佛这个世界就缺我的孩子,没有这个孩子,世界就不存在的,否定的。
  哪有那么严重啊?我经常调侃说,不要孩子,是给全人类节约资源。我父亲就冷冰冰地说,那你不吃不喝算了。母亲嘲讽说,就你高尚,鬼在喊你节约。
  最后,家里的气氛都成冰原气氛了。
  这时候,她就走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唐棣周,你好好造人去?
  ……
  大概知道我有些多愁善感,故意留下一切,让我生活在她的记忆里。
  说完一长串话,唐棣周有些伤感地结束了谈话。六年的夫妻生活,主题是造人,分手时候留下一句话,还是造人。这个世界,真够荒唐的。不造人,所有的夫妻都不成立了。这是哪门子观念?他在心里继续嘀咕。
  徐美好,她哪里过过一天美好的日子,拼死读了大学,读完大学,到处去考,到山区干了几年,好不容易进了城,上帝却跟她开了个玩笑,让她生不了孩子。原以为跟我一起——和尚般的男子,幸福就在手中。
  我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根本就无能为力。
  他声音越来越低,极近哭调。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苦的。生存苦,生育苦,精神苦……不分大小,总占一份。
  苦是一种黑色,它如同夜色,盖住了所有人世的生命。
  楼下,如海浪般潮涌的车声,分秒不息。夜色中的楼顶此刻变得像是一团被海浪冲成的流动土丘,由枯枝和枯叶缠绕而成,他们恰巧坐在这个小丘上,也许在下一秒,会被另一个方向的潮水分解,分散,土丘将不存在。
  女人想安慰唐棣周。
  但是想了许久,找不到安慰的语言。
  能安慰人心灵的只剩下这种海上荒郊般的气氛,以及象征时间流动的潮水声。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幽暗的世界。
  都有手,可是都不能伸给对方。
  五
  这是女人来后的第三日。
  棠棣周上班之前特意在楼顶,女人所住房间的屋门外,留了一天的饭食,他没有叫醒女人,然后悄悄离开。
  流浪的东西到你的世界,是人都无法拒绝。
  流浪——接受——相守,这种关系似乎是一种天然的默契关系。
  晚上七点,天突然很快阴沉,夜好像突然加快步伐来到,不久便有隆隆的雷声,如重车开动,压得石绷地裂;如楼房坍塌,沙石俱下,一会在房屋的前面,一会在后面,一会在左面,一会在右面,但是在响之前,又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出来。
  在黑夜里,人的思绪像条猎狗,四处循着,就是找不到出口。
  正在筋疲力尽的时候,雨来了,刚开始如枣坠地,可以感觉其落地腾起的泥烟,可是瞬即就密了,如豆子在播,不一会,密成一团,如无数的瀑布倾泻。
  在楼上房间里也感觉到紧迫,紧急。
  突然一个炸雷,好像一个巨大的铁通从里面爆炸开了,剧烈的声波使人的心脏肺腑也突然爆开了似地,白花花的一片死亡。
  余音是钢铁颤抖的声音,绵延开去,有一路碎下去的感觉。
  太强烈的声音,心里一下子被打穿了,空,黑,静,木,恐惧无比。
  恐惧像深夜海边的礁石,一片死寂。
  在黑暗里开出白亮亮闪电花,开一次,就是一次心灵的竭死。
  刚开始,风在所有门缝,窗缝,像丝线般磨,拉,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不知什么时候,风从丝线退回去,蜕变成一只狼,慢慢地所有高楼边都出现了这样一只狼。
  无数的狼,饿狼,只一瞬间,就聚在一起,穿梭在高楼之间,发出巨大的狼嚎。
  在巨大狼嚎声中,窗子剧烈地煽动,嘭的一声打开,又叭的一声关上,像煽耳光一样响亮。
  无数的饿狼,这里穿,那里窜,吼声逼人。
   一场暴风雨,人似乎抛在荒山野外,到处是峡谷,到处是茂林灌木,到处是暗洞。
   哪里还有城市,哪里还有人,哪里还有文明?根本就是一个荒原。
  即使拿来人类所有的文明,哪一样又能解决人一个小小的内心问题呢?
  任务数多的恐惧,孤独,悲伤,哪一个有对应的文明来安慰呢?
   每到这样时候,棠棣周就吓得不敢睡觉。
  他和徐美好结婚以后,情况有些好转,当徐美好每次颤抖着抱着他的腰时,他总是鼓励她:没有什么可怕的,你怕什么呢?
  其实他心里知道他并没有摆脱恐惧,只是把恐惧转移到对女人的安慰上。
  在尽量多方面上,去安慰一个人,就是婚姻的意义。那时候他常常这样想。
  唐棣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怕雷雨之夜,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遇着雷雨之夜,总吓得没有办法。特别惧的是闪电,像一个疯子拿了光刀,在旷野里四处胡乱砍,砍得七零八碎。每一刀都砍在他心灵上。他曾经问过别人怕不,别人都笑他,闪电都怕,还是不是男人哦?
  他问过自己,他也告诉过自己:是个男人就应该自己去经历些恐惧,不安。
  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刻。他又会怀疑自己会不会在某个雷雨之夜的恐惧里崩溃,死去。
  这也许,就是他执意学佛的理由吧。
  徐美好刚离开那会,他一下子又回到恐惧本身,为了战胜它,他很多次把美好的睡衣睡裤,以人穿着的样子整齐叠在自己身边,似乎美好还在那,他就没有恐惧。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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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一个牙科医生,凭一己之力,只能渡几个像钻在楼顶的女人,而且渡得不干不净,而修佛可以渡万人。他终于修佛去了。这便是小说的主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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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

  • 篱下花子

    老师说得对,表面是那样,另一个方面,我想写城市人的精神迷茫。

    2017-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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