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容本想对方表扬自己,没有想到对方视而不见不说,还扯风一样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听就是装怪,虚情。她哪里知道坐在门口的苏老师在不断给她对面的老师使眼色。廖容面对里窗坐着,背对着门,门口的李老师以为廖容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其实廖容看得一清二楚,那扇窗在灰暗的背景里,模糊地再现了她身后的世界。
廖容扑在桌子上,脸青黑着,她的眼泪像虫子一样往外爬着,她好想好想指着那人的鼻子,骂她一句“神经病”,但是她忍耐着,忍耐着心口那团火,那团气,嘴巴鼻子里咻咻地冒着酸气,那是那团受了压抑的火气。
对方也没有看她,一扭身去了靠门那张办公桌坐下,两个人唧唧咕咕地咬耳朵,也不知说些什么。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一位同事来了,惊诧的笑道:“哟,变天了……早餐,……”“嘘,……”是靠门的那桌叫住了她。三个人就聚在那一边嘁嘁喳喳的吃东西,听声音,好像是咬早餐饼之类,然后继续窸窸窣窣小声说话,全然好像没有看见廖容。
“也不是想吃她的什么,她这样未免太伤人了。”廖容愤愤的想,真想冲过去把她的东西摔在地上,然后把她们一同撕碎。
但是她没有,僵坐在那,如同进了地狱,一天也没有同她们说一句话。
这个世界一下子变了?……。
不几天后,学校组织到医院检查,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帮忙拿东西,聊地开心的很,可是等她抽血的时候,那群人哄的散了,没有一人帮她拿包拿衣服,她像一只落飞的单雁,找不到方向。
她约了学校最爱打麻将的李老师,罗君,故意输钱给他们,可是渐渐地她故意输钱,他们也不和她打了。最单纯的苏瑞,也不在她身边高唱妹妹你爱我……也不再问那个三角形的韦达定理了。
她如同一下子进了漆黑的死胡同,到处都是墙壁。
每天下班后,她只能飞一般逃回家,开始忙碌晚餐。家是她温暖的港湾,那里有她费了许多心思找到的新老公——向华。
刚开始和向华说起生活变化时,向华还安慰几句,渐渐的却不在理会。廖容自己觉无趣,也不再说了。心里却寡寡的。她的人还有去处,心却找不到去处,她只好把所有的精力用在工作上,把所有的感情用在学生的身上。她失去了同事,却得到了学生和学校领导的友好。
生活虽然艰难,可是还是晃荡着向前走,一晃到了四月,学校的三叶梅开了,沿着教学楼前的四米左右高的石坎,一溜过去,二三十株,每一株从下往上慢慢扩张,又有明显的三层,看上去就像一只只头触地贴在石坎上的火凤凰,比真正的凤凰还美,因为最上那层不仅铺张的宽如展开的孔雀羽,而且枝丫如同葡萄蔓藤那样任意自然卷曲,直展,卷曲……是无数的波澜。花都是血红色的,缠满了整个枝丫,花开成花球,开成花束,远看是一片霞,近看是无数的血蝴蝶。
整个校园似乎都在火光的映照里,这样隆重的美,隆重的花势。一吃完晚饭,几乎所有住在校园的人都在校园里的操场散步,赏花。向华喜欢玩电脑,不愿出去。
廖容穿了一件白底蓝色喇叭花的齐膝旗袍,一双白色高跟皮鞋,皮鞋后帮处,绽放着一朵橘黄色的向日葵花,一个人沿着跑道走走停停,时而一个人小声哼着《夜上海》,单单的影子,在巨大的火凤凰背景里,有一种特殊的忧郁和悲情,那风味如何一位落寞的舞女,独自衬托在红酒色的背景独自呤唱,唱给自己听。
廖容看不到自己,看到这种风情的是学校的校长桑槐。桑槐四十岁左右,圆胖的脸,痴肥的身躯,大婴孩的身形体型。桑槐家在城里,老婆也在城里,这天正巧桑槐值夜班,没有回去,没有课,一个人在操场上转。
走着,两个人就碰在了一条道上,廖容想就近沿了石阶上到教学楼里去,转念一想,这样仿佛故意避着人家,说不定还会引起误会,于是站在那里没有动,自顾看着最近的一株三叶梅。
“今年的三叶梅是开得最繁盛的。”桑校长看着廖容说。
“是啊,好美……。”廖容接过话。
“三叶梅这名字其实不好……”校长说。
“怎么个不好呢,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图形?你看,它们开得那么红,像红唇一样。”
“是唇,三瓣的唇,是豁嘴,是残缺的,是兔子的嘴,怎么和美扯得上关系?”
“那以前的古人怎么喜欢造三足的鼎呢?……”廖容有些不服。
“鼎,是四足的多……。”
两个人这样随意的谈着,像两个小孩蹲在沙坑边的谈话,自有一番情趣,两个人自然一起向前走去。大有一种人生初见的感觉。
这天以后,廖容成了校长的”秘书”,凡是有字的需要手抄的文件资料,校长都交给了廖容,廖容总能领悟校长的意思和想法,渐渐学校的政策和思考,校长也喜欢和她共同探讨。在花的方面两个人矛盾的看法,在生活里却能成为一种和谐的融合。
这种和谐还没有生长,5月12号,汶川就发生了特大地震。地震波波及几个省市,有一种微妙的波也在人与人之间滋生,那便是爱,无怨无悔爱一切,那怕是只狗,是只猫,是只猪,不管不顾了,只有爱。
学校的教学楼,宿舍楼都在地震中稀牙裂嘴。教育局和学校不敢冒然让学生继续上课,于是全校放假一周。
在电视和网上,大家第一次看到如此恐怖的死亡和图片,死了的已经不知了,没死的,还能看电视和新闻的,虽然活着,心却随着一再滚动播放的飞旋的烟尘一起沉入了泥土,死了。人情,感情,一下成为了生活的主题曲。
学校一下子成了一座“空城,死城”,学生走光了,教师是进城的进城,投亲的投亲,只留下校长和几个中层领导守校,住在刚修的学生宿舍里,等待复学的信号。
向华说:“廖容,我想回去看看父母,看看家里的情况。”“我伤风的很,头痛,全身没有劲,不想出去跑,再说,已经打过电话,说家里都好着吗?”“那就去看看你的父母,……”“过几天去,反正放七天呢。”“你是什么意思?看我的父母你不去,看你的父母你就去。”两个人争执几句,加上婚姻后遭到的冷遇,她心里正委屈,于是大声吼道:“你滚吧,谁愿意去,你找谁去。”向华没有做声,站在那,定住了般,廖容这才发现自己说重了,换了口气说:“我不太舒服,你一个人先回去,我好一点,马上来与你回合。让我安静地呆几天吧,平时声音装满了耳朵,让我活活自己吧……。”这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次吵架。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当初仙人球边的激情和爱丢在哪里去了呢?
向华一个人回乡下去了。
他们家在5楼,晚上廖容一个人搬回家里住,墙上到处是裂缝,象是什么怪物的触角,有些吓人。因为她想感受一下,在废墟里生活,那样或许能真正理解倾城之念,城没有完全的倾覆,还站立着,摇摇欲坠地站立着,一边的新式线胶楼房崭新地簇立着,这该是怎样的念呢?廖容想着,即使有不断的余震,窗,地板不断抖动,她也没有下楼。
完全的寂静,其实不适合睡觉,廖容三个晚上没有睡觉,特别疲倦。
08年5月15日那夜真漫长啊,每一次汽车在公路上通过,廖容都感觉象是轰轰开在楼顶上,或是从某处头发里钻进去,从头的另一端开出的,第一次发现声音是那么震摄人心,她的心也随着簌簌发抖。从朦胧的夜色里看那些裂纹,墙一会仿佛是张巨大的龟壳,一会又仿佛是蠕动的一络络肠。声音,裂纹,余震使得她一夜都挣扎在恐惧里,天一亮,她马上跑出了家。
她抱了被盖,搬到学生的新宿舍楼和其他老师一起。
桑校长住值班室,其他没走的教师一家一间学生寝室,现代化的新宿舍,每一间都带阳台,晾衣室,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