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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我要去上海看小贵。这个念头在苦枣日思夜想中越来越强烈,欲罢不能。于是,苦枣再次独自去上海找小贵了。
  与上次到上海截然不同,上次因为有阿福在,苦枣诸事不用费心,只要跟着阿福就行,所以除了惊奇眩晕也就没觉得难。这一回只身独闯上海,则难于上青天了。苦枣从上海火车南站随着大群的人流一出站,就傻眼了——从出口处蜂拥而出的人流很快就散入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自己该向哪条街哪个方向走呢?怎样才能找小贵?苦枣茫然四顾不知所从。她向过往的路人问某某邮局怎么走?她知道只有找到胡德福工作的单位,才能找到胡德福,只有找到胡德福才能找到小贵。但苦枣每一次的询问,换来的都是摇头。有轨电车一辆接一辆从她面前开过,上次来,阿福就是带着她上车下车下车上车转了几圈就到了,苦枣可不敢上车,上了车她也不知道怎么转。没办法,苦枣只好在大街小巷盲找。孤独洪水一样袭来,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十分可怜、无助,她有时真想一头撞死在呼啸奔跑的有轨电车上算了。苦枣在街上走着,林立的高楼,几步一个巷口,搞得她眼花缭乱,她走着走着,越走越害怕——她觉得自己象是在原地绕圈子,走得脚酸手软走了大半天,一抬头,好像又绕回到了原处。她在心里孤苦地叫着,小贵,儿子,你在哪?你知道姆妈在找你吗?她多么希望小贵能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她。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饿了,忍,实在忍不住了就买个馒头充饥,走累了,就在大街上找个僻静的旮旯倒下就睡。
  苦枣在大街小巷走着,转着,直到有一天,在睡梦中被人摇醒——苦枣睁开眼,她看到两个戴着白色大檐帽的公安站在她面前。
  苦枣被当作“盲流”抓了起来。
  “你从哪儿来?到上海干什么?”
  在派出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公安审问苦枣。因为有浓密的胡子遮住大半张脸,苦枣看不出他有多大岁数,只觉得他的眼光很凶,让人不寒而粟。
  苦枣老实地回答,她断断续续地向胡子公安解释自己不是盲流,自己是到上海来找亲戚的,她只是找不到去亲戚家的路——迷路了。苦枣说她找的亲戚叫胡德福,在某某区某某邮局上班,儿子叫小贵,在上海改叫胡学文。
  “胡德福和你是什么关系?”胡子公安问她。
  苦枣顿时一片迷茫,是啊,胡德福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呢?以前的男人?现在的哥哥?说哪个都不妥贴?
  “到底是什么关系?”
  苦枣心里有些发慌。心一慌,就结巴了。“他是——我儿子小贵——噢不,胡学文的爸。”
  “那就是你男人。”胡子公安的眼光像枚刺扎过来。
  “我男人?不,不是——他是小贵的爸。”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子公安不耐烦了。
  “小张。”他朝着门口喊。随着他的喊声,门口走进来个小公安。
  “把她关起来。”他命令。
  苦枣被关进一间黑古隆冬的大屋。那间大屋呈长方形,高约十来米,类似于工厂的库房,高墙的上端开着几个小窗,只是窗太小,光亮根本透不到屋的下方。大屋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都是盲流。因为通风条件差,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汗味尿味的混合味。
  苦枣在黑屋里关了一个晚上。
  “苦枣,出来。”翌日清晨,苦枣被一个年轻的女公安带出黑屋。女公安长得很漂亮,瓜子脸、柳眉杏眼,只是太严肃,脸上凝霜。苦枣很想问问她要把自己抓到哪儿去?但她不敢问。苦枣有些害怕,她拖着沉重的双脚,慢腾腾地跟在女公安的身后。
  女公安把苦枣放了。
  在公安局大门口,苦枣看到了来接自己的儿子小贵——儿子梳着小分头,一件白短袖衫,脚上一双黑皮鞋,浑身透着帅气。
  小贵也在打量苦枣——此时的苦枣衣着腌脏,脸好多天没洗了,黑一块紫一块的,她头发蓬乱,腌脏得和街上的乞丐无异。她是我的姆妈?我怎么会有如此落拓肮脏的姆妈。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在看苦枣时,眼色里满是鄙夷和不屑。小贵脸红了。
  儿不嫌母丑。看着小贵的神情,苦枣的心里像被一把缺口的破镰刀割了一下纯痛。她有些后悔来上海了。
  “姑姑。”小贵叫苦枣。
  苦枣应了。
  苦枣很想上前拉住小贵的手。
  苦枣强忍住了。
  “姑姑,我爸说,姑姑如果要在上海住一天,我去开个房间。如果姑姑要回去,我就陪姑姑去火车站。”小贵说话时,低着头,一只脚不停地拨弄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回去?我千辛万苦刚找到你,你就急着要赶我走!”苦枣积聚多年的委屈终于火山一样爆发了。
  “姑姑——”
  “叫什么姑姑!我不是你姑姑,我不是你姑姑,我是你亲姆妈!亲姆妈!”苦枣声嘶力竭哭喊道。苦枣突如其来疯狂的哭喊把小贵吓了一大跳,他本能地向后跳着退了一步。
  “你去把你爸,把胡德福叫来,我要问问他,当初他是怎么答应我的。”苦枣盯牢小贵。
  “姑姑。我爸他出不来。我妈知道你来了,和我爸吵了一夜架!我妈也不让我出来。我是偷跑出来的。姑姑,你就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们了。”小贵的眼里也噙含着泪水。
  小贵的泪水让苦枣平静下来。
  苦枣心凉了——小贵在单独一人的时候都不肯叫姆妈,小贵已经是别人的儿子了。
  “姑姑。”小贵又低声叫了下。
  “我回去!”苦枣神情失望木然地说,“我回去,你们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11
  立秋后,天就凉了。
  阿福和大贵回来了。
  大半年不见,阿福显老,白发增多,看上去就像稻草上面凝结着一层霜。大贵倒变得墩实了。望着大贵,苦枣又想起小贵,心里禁不住又是一痛。她抱住阿福和大贵痛哭起来。
  苦枣没有向他们说起自己独自去上海的事。
  晚上,当阿福抱起自己的身子时,苦枣心里突然有了一股子冲动——为阿福留个种。那天晚上苦枣自己都为自己的激情而感到不可理解,毕竟自己不年轻了。
  阿福告诉苦枣,这次回来,暂时不准备出去了,他和大贵这次攒了点钱,他们在路上商量过,准备把家里的几间房子翻修下,就等着你点头。苦枣头靠在阿福的胸脯上,柔声软语地说,家里的事,你们爷儿俩拿主意就行,还用得着我这个妇道人家操心。黑暗中,阿福许久没吭声,只是伸出双手用力把苦枣抱紧。
  那个秋天,一家三个人都在为建房而劳碌——爷儿俩从野外拉回山一样高的虚土,然后请来泥匠和木匠,开始庞大的造屋工程。
  苦枣在造屋的同时,也偷偷地开始另一项工程——她要为阿福生个儿子。那段日子,苦枣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不管白天干活多累,晚上摸黑就去缠阿福,这让阿福既欢喜又诧异也有些担心。
  三个月后,忙活了一秋半冬,三间宽敞亮堂的泥瓦房落成了。
  上梁那天,苦枣请前来帮过工的师傅和乡邻们吃饭。席间,阿福吃了点黄酒,脸涨成猪肝色。阿福那天非常兴奋,因为直到这一天,阿福才觉得自己像这个家的人了。
  客人散后,兴奋不已的阿福又去缠苦枣。他用满是酒气的嘴去亲苦枣的嘴、脖子。他用手去揉捏苦枣的乳房,但当他伸手去捋苦枣的内裤时,却遭到苦枣的拒绝。借着酒劲,阿福就多了个胆子,有些胡搅蛮缠,苦枣火了,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阿福“哎哟”一声停止在苦枣身上的“胡作非为”。他对苦枣的反常行为很不理解——苦枣,你今天怎么了?前些日子不管多累都要缠着自己要她,今天倒好,屋造好了,蛮喜庆的日子,你怎么就变狼咬人了。
  阿福点上油灯。灯光下,苦枣花一样笑盈盈地瞅着他,妩媚而多情。
  望着阿福的困惑不解,苦枣心里偷乐——有好多次忍不住就想告诉阿福——傻男人,你要做爸爸了。但苦枣一直没有说出来,她想给阿福一个惊喜。但苦枣万万没想到这个惊喜却成了苦枣一辈子无法抖出的“包袱”!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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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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