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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晚上,苦枣睡不着。
  大贵和小贵睡了。哥弟俩发着轻微香甜的鼾声。
  苦枣从床上下来。她点燃煤油灯,把灯蕊捻长些,灯蕊“卟卟”爆出漂亮的灯花,屋里忽地亮堂了。苦枣端着煤油灯在床沿坐下。大贵仰着身子躺着,小贵侧卧,他的右手和右腿压在大贵的身上。端详着安睡中儿子,苦枣心在揪紧,好象有一只手猛地插入胸口,活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十多年来,俩个儿子没有一个离开过自己半步,她就像一只老母鸡呵护小鸡雏一样呵护他们。没有了自己的呵护,苦枣想像不出他们会怎样?自己呢?何尝不是如此,母子情犹如血溶于水,怎么可能分离开呢?
  “姆妈。”小贵梦呓着。他翻个身又睡着了。儿子嫩弱的脸上澜着笑,他们是苦枣的生命,没有当中的任何一个,苦枣的生命都将枯萎。
  灯蕊“劈劈叭叭”燃烧着,幽黄的灯光中,苦枣恍惚感到有个人从黑暗中向自己走来。那个人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他张着嘴,双唇上下翕动,像在对苦枣说什么。苦枣定眼看去,黑影很像胡贵禄。苦枣向前倾着身子,同时把煤油灯尽量向前伸去,她想看清楚,到底是胡贵禄还是谁?然而,就在苦枣将煤油灯向他伸去的时候,黑影“忽”地消失了。
  苦枣搓搓眼,屋里幽幽暗暗,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幻觉?苦枣这样想。突然,不知咋的,她心中一凛,她想起了胡贵禄临终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难道胡贵禄也要让胡德福带走儿子?
  其实,苦枣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胡德福带走儿子——胡德福是大、小贵的老子,老子带走儿子天经地义。苦枣只是不甘心。
  既然带走儿子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让谁去上海?大贵还是小贵?苦枣犯难了。带走任何一个都在要她的命呀!
  犯难之下,苦枣把怒火烧到胡德福的身上——都怪你!都怪你!
  苦枣也恨清雅,之前她听到清雅不会生还幸灾乐祸,此刻,苦枣多么希望她和德福有个孩子,那样,她就不会来抢自己的儿子了。
  “谁去?让谁去?”苦枣喃喃道。
  黑夜里有雄鸡报晓声响起。天快亮了。
  让谁去?让谁去?大贵?小贵?小贵?大贵?苦枣心里乱透。
  抓阉?!无奈之下苦枣想出了无奈之举。
  抓到谁就谁去?心痛之余,苦枣狠下心——儿呀,谁也别怪姆妈心狠,姆妈也没办法!苦枣放下煤油灯,从放针线的篾篓里找出线团。扯成一长一短两根线。长是大贵,短是小贵。然后苦枣把二段线揉成团放入掌中,仅露出两个线头。苦枣闭眼,手颤动着把线抽出来,此时,苦枣心揪紧了,她抽出来的不是线而是自己身上的筋呀。苦枣抽出是短线,那就是小贵。这时,小贵睡梦中又叫了声“姆妈”。苦枣心里一痛——小贵年纪小,他怎么离得开自己!他怎么能没有姆妈!重抽!苦枣再次把抽出的线重新塞回掌中,她闭上眼再次缓缓抽开——线,依旧是短线。苦枣双臂无力地垂下,两根线悄没声息地跌落在地。命,这就是命,上苍注定要小贵离开自己。
  苦枣怔怔地坐着,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儿子,她的心里空荡荡。
  天刚放亮。苦枣推开胡德福的房门。
  胡德福显然也没睡好,眼睛血红。
  “小贵你带走。”苦枣对胡德福说。
  胡德福没吭声。
  “要保证对小贵好!”
  “我是他爸!”胡德福粗声粗气地说。
  “我说清雅。”
  胡德福又不吭声了。
  “如果你不能保证这点,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让你带走小贵!”苦枣眼睛紧盯着胡德福。胡德福还是不作声,却点了点头。
  “以后每年都要带小贵回来一趟。我也随时都可以到上海看儿子!”苦枣向德福提最后要求。当胡德福听了苦枣的要求,眼里流露出犹豫之色——来之前,清雅和他约好“妹妹”的儿子“过继”后,就要他和苦枣断绝母子关系,同时还要和苦枣一家人断绝一切往来。
  胡德福为了能顺利带走一个儿子,向苦枣隐瞒了清雅苛刻的条件。也正是他的隐瞒,导致苦枣终生不能和小贵母子相认,憾恨终生。
  小贵离开时,苦枣觉得天塌地陷——他们骗小贵只是去上海舅舅家里玩几天,但聪明的小贵还是预感到了什么?他双手死死抱住苦枣的腿不松手,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不去!我不去!!”德福去掰小贵的手,他就用小脚使劲地踢。用嘴咬。最后,他“腾腾”地跑到屋里,拿出德福送给他的玩具狠狠摔在地上,用小脚使劲地踩,像小狼崽子恶狠狠地冲德福嘶叫,“你走!你走!!”
  小贵被德福拖走了。
  那年,大贵15岁,小贵14岁。
  8
  行文至此,不能不提到阿福。
  阿福是苦枣无法绕过的另一个男人。
  阿福是个孤儿。苦枣逃到华店村那会阿福不在村里。当时阿福在国民党部队里当差,在打日本佬。阿福是在日本佬破了县城那年回村的。有人说阿福是个逃兵,他在部队里打伤上司,为逃避军法处置逃回来的。德福说是打日本佬残了身子,回家养伤的。他曾给不少村里人看过腹部小碗口大的伤疤,说是被日本佬三八大盖打的。每次给人看那个丑陋的伤疤时,他都咬牙切齿痛骂:“日奶奶的小日本佬”。当时,村里还有一个传言,说阿福伤的不只是肚子,被日本佬打坏掉的还有命根子。这个传言可能与阿福对女人的淡漠有关——阿福人长得牛高马大,又见过世面,刚回村时,不少姑娘中意他,也有不少媒人上门为他说亲但都被他婉拒。传言到阿福耳里,自己也不申辩,别人就更当真了,阿福就是个无用之人。共产党坐天下后,阿福因参加过国民党的军队,行事为人更为低调谨慎,因此,顺理成章就成一个光棍。
  阿福喜欢苦枣。
  阿福喜欢苦枣,苦枣自己不知道。要不是发生那件事,苦枣至今还会蒙在鼓里,她也和大家一样以为阿福是那个事没用的男人。苦枣知道阿福喜欢自己是在他告诉自己在上海看到德福后不久后的秋天——那天黄昏,苦枣吃力地往独轮车上装稻草。当时,苦枣在家与田地之间已经往返好多趟了——第二天有雨,苦枣必须得在当天把田里的稻草全部运回家,否则秋雨一淋稻草就得烂在地里。那天,苦枣完全累坏了,觉得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它们随时会从她身上分离跑开。
  这时,阿福来了,闷声不响地帮苦枣干起活来,他和苦枣一块装车,一趟一趟帮苦枣把稻草运回家中码好。如在平日,苦枣不可能要阿福帮忙,但那天实在没办法,日头马上就要落山,苦枣都看到黑夜的孩子们“叽叽喳喳”从山林里跑出来。苦枣实在没力气了。
  稻草拉回家,苦枣留阿福吃晚饭。阿福在苦枣转身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苦枣。
  “苦枣,德福不会回来了,我们一起过吧?”阿福抱住苦枣的时候,双手正好捂在苦枣的胸口。苦枣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被男人抱过了。男人浓烈的气息透过宽大的手掌象一股温热的风撩过她的全身,苦枣全身酥软,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近乎空白,任阿福抱着,如果阿福就这样抱住不动,苦枣不知道她会让阿福抱多久。是阿福进一步的行动把苦枣从心乱神迷中唤醒。阿福见苦枣任自己抱,胆子大了,一只手竟隔着布衣抚摸起苦枣饱满的乳房。
  苦枣用力抓住阿福的手,欲把阿福不安生的手拉离自己身体。但她在阿福面前柔弱而无力。苦枣脸发烧,全身绷紧。
  “阿福,放手!”苦枣说。
  “苦枣,我喜欢你!我要你!”阿福去亲苦枣的脖颈。
  “你放手!”苦枣在躲避。
  “我不放!不放!”阿福说。
  苦枣停止挣扎,没等阿福反应过来,后脑勺死命撞向阿福的头。
  “哎哟”。阿福撒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苦枣冲到灶头,拿起菜刀,横在胸口,骂阿福。“阿福,算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你这么下作!”
  “我——我——我——”阿福被苦枣拚命的架式镇住了。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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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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