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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铁疙瘩爆炸时,苦枣刚好带着两个儿子在外,躲过一劫。等她回家跨进院门,满院子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和浓浓的血腥味,她看到倒在血地上挣扎的贵禄,完全吓呆了。
  你妈呢?贵禄空洞的眼光看着空落落的院子问苦枣。
  姆妈!苦枣向屋里喊,她以为胡母就在屋里,胡贵禄叫她找还以为是让她来扶他起来。但苦枣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妙,她从炸开的深坑附近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就晕死了过去。
  贵禄的女人埋葬在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是苦枣拖着两个儿子把她送上山的。伤了脚的贵禄经此打击后再也没有还过元气来,整日病恹恹的。于是,一家人的重担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苦枣身上。德福,你快回来吧?苦枣尽管没有从嘴里说出来,但她心里却日盼夜盼德福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和她共同来扛这付重担。
  日本投降了。
  苦枣心想,德福这下总该回来了吧。然而,苦枣眼睛望穿,德福依旧没有回来。
  日本佬打跑了,天下并没有真正太平起来——共产党和国民党这两个自家兄弟又开始为争地盘夺江山而打起来。世道又变得不安宁了。
  胡贵禄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和他一道衰落的还有家境。家里头一下子没了两个劳力,胡家的那些田地苦枣一个人根本打理不过来。家境的衰落却丝毫没有影响大贵和小贵这两个小子小牯牛一样长身子,他们的胃就像是个无底洞,每天都需要往里填粮食。
  空守着家里的十多亩地,苦枣已经无法使它们葱郁了。她想,兵荒马乱的,与其让这些田地荒芜还不如把种不过来的田地卖给人家呢?这样还能拿到一大笔银元,以备不时之需。苦枣打定主意后,就和贵禄去商量——贵禄虽说残疾,但这个家,这些地产毕竟都是他置办的。贵禄听了苦枣的想法,无奈和痛苦咬啃着他的脸,他重重地捶敲着自己的伤腿——卖掉这些他辛苦一辈子才积攒起来的田产,简直要了他的老命。可不卖掉一些又能怎样?那些田地土疙瘩又不能当饭吃。憋了许久,他最后重浊地叹了口气——那就——卖吧!
  苦枣等的就是胡贵禄的这一句话。她在去和胡贵禄商量前,其实,早就找好了卖家。这个卖家就是村里的胡二。胡二本来是村里穷得叮咚响的二流子,近来却祖坟冒青烟——发了财,回到家里就在村里购置起房产地产来,至于他怎样发的财,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赌博赢的,也有人说是做山贼抢劫来的,但确切的说法一个都没有。苦枣可不管胡二的钱来路是否正,只要给钱就把地卖给他——谁的钱不是钱呀。
  胡家的地都是好地,苦枣和胡二一谈就妥了。
  苦枣只为家里留下了三亩上好的水田,其它的十来亩地就和胡二钱货两清了。
  共产党和国民党争打了几年后,最终以共产党坐了天下而告终。
  胡德福是共产党的人,现在共产党都坐了天下,这下,德福总要回来了吧,苦枣心里期盼着。然而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过去了,胡德福没有回来。看样子胡德福真是客死他乡了。苦枣不由自主地往坏处想,如果胡德福不死,怎么可能抛下老父老母妻儿不管呢?外面即使再好也应该回来看看呀。
  当共产党那个姓毛的头在天安门城楼高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后没多久,贵禄却站不起来了,他瘫痪了。一天,他把苦枣叫到床前,他对苦枣说,“枣呀,虽说我们没有替你办过事,但你为我们胡家生了两个儿子,你就是我们胡家的媳妇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现在,我看德福也不在了,我也是有今日不知明日的,有合适的你就找个嫁了。只是大贵和小贵是胡家的骨肉,你可不能让他们改姓。”
  贵禄的一番话,把苦枣说得泪流满面。苦枣是个明白人,她知晓贵禄的心思——他是怕自己死后苦枣改嫁两个孙子便随了人家的姓,这样就绝了胡家的后。苦枣听后“扑通”一下跪在贵禄床前——“爸,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大贵二贵养大,我也不嫁人。我苦枣生是胡家的人,死也是胡家鬼!”
  翌年春,胡贵禄和老婆子一块作伴去了。
  4
  苦枣把胡家大部分田地卖掉绝不是有先见之明——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当时因无力照管土地,而把多余的10多亩土地卖给胡二,居然在土地革命划分成分时,救了自己一家。胡二因买了胡家的十多亩地,被划成地主,名下所有的土地全部充公分给村里的穷人。胡二购置的这些土地最终不仅没有给他带来财富和好运,最后连小命都被人民政府收拾了。
  苦枣呢?因拥有三亩地被定为中农,虽说不是贫下中农,但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是贫下中农团结的对象。枪毙胡二的那天,苦枣在场,她暗暗庆幸,庆幸菩萨赐她苦难,让她逃过一劫!
  胡德福活着!
  这个消息是阿福告诉苦枣的——那天,苦枣正往地里送肥,半道上,她被阿福叫住了。
  苦枣本不想理阿福,因为阿福是个光棍,她怕别人在背后烂口舌。阿福见苦枣不愿搭理他,急了,几个快步超过苦枣在她的面前停住张开双臂拦住了她。
  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阿福边说边往肚子里咽着唾沫。
  苦枣停下。她把右肩的粪担换到左肩。什么事?
  阿福四下看了看,神情神秘地说。
  “我在上海看到德福了。”
  “你没有看错?”苦枣心头一阵狂喜。但很快她就沮丧了——如果德福没有死,他不回来,说明他心里已经不要这个家了。
  “我的眼睛是什么眼睛,山坡上跑过只兔子,我都能分出是雌是雄!”阿福往上昂着头吹嘘。
  “你干吗不叫声他呢?”
  “我,我,我——”阿福口吃起来。“我本来是想叫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苦枣逼问。
  “当时德福身上挂着一个妖精一样女的。”
  苦枣头顿时就大了——德福这个挨千刀的,原来在外面被妖精迷住了,难怪呀!
  恍恍惚惚回到家里,苦枣躺在床上不起来了。傍晚,大贵小贵放学回家,她都没有起来做饭给他们吃。她在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该去上海找他?找到后该不该当面骂他?但很快她就把自己这些想头推翻了——上海这么大,自己去找,是河江里捞针。再说,一个男人如果心都野在外面,找到又能怎样?苦枣想起母亲时常给她提的一句话——是你的东西别人抢不去,不是你的你抢也抢不来。胡德贵何尝不是如此!想到这,苦枣的心静下来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权当他死在外面吧。于是,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给大贵小贵做起晚饭来了。
  5
  苦枣对德福死心了。
  少了心头上的那份牵挂,断了心中的期盼后,苦枣的心反倒平静了,就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苦枣想,她到胡家就是为了报恩,既然男人已经弃自己而去,她此生惟一的愿望就是把胡家的骨肉拉扯大,这样,将来见了公婆也就有了个交待。
  然而,苦枣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乱了。
  那个盛夏的黄昏,天热死人,日头都快要跳下山了,但苦枣的身上还像有一双手用力地在把她身上的水往外拧绞。当时,苦枣正在池塘里洗猪草。大贵跌跌撞撞跑来了。
  “姆妈,姆妈,家里来人了。”
  “谁呀?”苦枣伸直有些发酸的腰,用衣袖抹拭了下额头上的汗问大贵。
  大贵摇着圆圆的小脑袋。
  苦枣草草地把还没有洗干净的猪草从水中捞起来,塞进草筐里——是谁呢?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外人来找过她。该不会是自己的爸妈或者是弟弟吧,但苦枣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是娘家的人,要来找肯定早来了。那又会是谁呢?从池塘到家并不远,转过一个弯就能看到自家的门口。苦枣转过弯就傻了,一时,怔怔地竟有些迈不开脚步——自家门口站着三个人,小贵、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和一个女人。苦枣傻住是因为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这个男人,苦枣在梦里都想过多少回了,每一回想到,心里就隐隐地痛,这回倏地见着,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也证实了阿福所言非虚。德福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阿福没有骗自己,德福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在外面还有了女人,今天更是把这个女人带回来了。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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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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