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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苦日子一日一日熬着。
  一天晚上,胡秀兰去工棚外的茅坑解手。茅坑离工棚只有百步远。那天,秀兰去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回来,苦枣就有些担心。怕她出意外。于是,她便出去找胡秀兰。外面,夜风很大,已有些凉意。苦枣来到茅坑处,不见胡秀兰的身影,更担心了。
  “秀兰,姑娘。”苦枣喊道。
  “苦—姨——救我!”
  夜风中,隐隐传来胡秀兰的呼救声。苦枣侧耳细听,黑暗中除了呜呜的风声,什么都没有。苦枣便沿着茅坑边的小路往下找,边走边喊,“秀兰,秀兰,你在哪?”
  “苦姨,快救我!”苦枣这回听真切了。秀兰就在前面的水沟里。水沟里,有二个人影影绰绰在搏打。“秀兰,别怕,我来了。”苦枣摸黑在地上捡了块石头,蹲下身屁股坐地,“滋”地溜到沟底。歹徒见有人来,推开秀兰,窜入夜色中逃走了。胡秀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歹徒撕得稀烂,如果不是苦枣及时赶到,秀兰的清白恐怕就被歹徒玷污了。见到苦枣,胡秀兰一把抱住苦枣啜泣起来。“苦姨,我怕——”
  强制劳动结束那天,苦枣对胡秀兰说,“孩子,如果你不嫌弃苦姨,就到我家去吧?”
  胡秀兰含着泪答应了。
  
  苦枣回到大队不久,大队革委会的主任就来找苦枣,他先向苦枣表示了歉意,末了,他对苦枣说,在她强制劳动期间,上海来过二个人,他们到公社和大队来了解你的情况。苦枣的心里蒙上了一阵阴影,尽管她不知道上海来人了解她情况的真实意图,凭直觉,苦枣觉得他们来的目的肯定和小贵有关。
  苦枣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上海来的那俩个人正是胡学文(小贵)单位的外派人员。当时,胡学文是单位培养的对象,入党积极分子。因为胡学文是苦枣过继给胡德福的,因此,必须对其生母苦枣要有一个详尽的了解,在那个血统至上的年代,政审是一道卡得很严的关卡。通过了解,他们大吃一惊——原来单位一直重点培养的对象,其生母居然是个“国民党的破鞋”。外派人员马不停蹄地赶回单位向领导汇报,党组织果断作出决定,撤销胡学文入党积极分子的资格。当党组织向胡学文通报决定后,胡学文傻眼了——在当时,被党组织抛弃是一个人的奇耻大辱,因为,政治生命远比人的生命重要。政治上被判了死刑。胡学文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在单位里,走到大街上,胡学文都感到背后有无数个人在戳他的脊梁骨,在痛骂他。那时,胡学文真有一种从天堂坠落地狱的感觉,痛不欲生,恨不得去死。痛苦之余,胡学文开始恨——他把这种痛苦迁怒到对亲生母亲苦枣的恨上——都怨你,不守妇道——你耐不住寂寞也别去找个国民党呀。在痛和恨的交织中,胡学文最后做出一个惊人之举——他要和苦枣脱离母子关系。
  那天,胡学文在党支部书记办公室做出了一个堪称惊天动地大义灭亲的壮举——他站在书记面前,拿出一块白布,当着他的面,咬破中指,写下“我和苦枣脱离母子关系!”的血书,然后,他把重写的入党申请书和血书一起交给党支部书记。
  当然,这一切,当时正在水库上受皮肉之苦受精神折磨的苦枣无从知道。
  
  苦难生涯终于结束了。
  苦枣开始和常人一样正常生活了。那年,苦枣52岁了,她头发灰白,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苦枣老了。
  苦枣开始正常人生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儿子大贵和胡秀兰成婚。
  胡大贵和胡秀兰的婚事可谓好事多磨。
  当年,四个月共同的强制劳动,苦枣和胡秀兰之间有了深厚的母女感情。当初,苦枣把胡秀兰带回家中,就是想让她和大贵成家后相互好有个照应。没想到,大贵和秀兰去公社登记时,公社管事的居然不同意。理由是,一个地主的女儿,一个国民党破鞋的儿子怎么可以结婚,那样的话岂不是坏上加坏,生出儿子更是个大坏蛋。他对胡秀兰和大贵斩钉截铁地说,这个章绝对不能向坏人盖,他要对党负责,对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负责。
  胡大贵和胡秀兰的婚事一拖就是五六年。
  胡大贵和胡秀兰结婚那天,苦枣亲自把胡秀兰送进新房。所谓的新房就是在大贵住的屋的窗户上和门上贴了几个大红的“喜”字。苦枣让胡大贵和胡秀兰在自己面前跪下。她对他们说,孩子,姆妈是个没本事的人,不能给你们金山银山,只能给你们祝福,希望你们俩能平平安安,一生相守到老。苦枣在说这些祝福的话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了胡德福,想到了阿福,想起了自己一生飘零凄苦的生活,苦枣哭了。
  “大贵,你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对秀兰好。”苦枣厉声地对大贵说。苦枣直到大贵慎重发了誓,才让两个人起来。
  大贵结婚时,已34岁了。
  翌年,苦枣有了孙子胡大军。
  14
  苦枣从上海回来后,就把胡德福和儿子小贵尘封在了岁月深处。她甚至从未在大贵和秀兰面前提及这两个人,她的心里仿佛没有了这两个人。有了孙子后,苦枣更无暇去顾及其他,而是把所有的爱和心思都放在了孙子的身上。
  如果不是胡小贵突然回来,苦枣会和任何一个农村老妇人一样,做奶奶、做太婆,一直到死。然而,胡小贵回来了,和胡小贵一同回来的还有媳妇和双胞胎的儿子和女儿。原来,小贵早就结婚了,双胞胎都已经12岁了。
  近20年不见,小贵人已经大变样,中年的他头发稀疏,身体也发福了。没有变的是浓重的乡音,还有对苦枣的称谓。胡小贵依旧管苦枣叫“姑姑”。
  小贵一家人意外回来,犹如在苦枣平静的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的情感波浪。乍一见到小贵一家人,苦枣心里着实欢喜——她以为小贵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想通了,要来认她这个亲姆妈了。不然,他这么多年不回来,今天回来干吗?而且带着妻儿回来。
  苦枣的满心欢喜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贵这次回来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原来,胡德福死了,一直潇洒在外的德福临死前突然有了落叶归根的念头,他对小贵说,死后要把他送回老家去,把他埋葬在父母身边,他不想在外乡做孤魂野鬼。胡小贵内心并不赞同把父亲葬回老家,他在写血书时心里打定主意和苦枣以及老家的所有的一切脱离关系,划清了界线。那次胡小贵虽然在党委书记面前写血书表决心,但最终并没有改变他的政治命运,他至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职工。尽管时间过去已将近20年,小贵始终认为这一切都是拜苦枣所赐,是苦枣害了他的一生,因此,他从心里恨苦枣,恨老家的一切。虽然说,随着年龄的增大和时代的变化,胡小贵对苦枣的恨已经淡薄了,但他心里仍旧没有原谅苦枣。另一方面,他也怕苦枣在害了他一生的前程之后,将来还会影响到他的子女前途,谁知道以后的世道会变成怎样?
  但父命难违。小贵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必须得回来和苦枣见面,来和苦枣来商量这个事情。来之前,胡小贵也担心这事会被苦枣拒绝——毕竟苦枣的二次上海行,都闹得不欢而散,加上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他不知道苦枣会怎样想,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所以临行前,他决定把媳妇和儿女带回来——万一如果遭到苦枣的拒绝,亲情或许能感化苦枣。
  小贵拉着媳妇的手对苦枣说,姑姑,这是我媳妇东芳。东芳就甜甜地叫了声“姑姑”。之后,小贵又对双胞胎儿女说,叫姑婆。兄妹俩就甜甜地叫着姑婆。
  听到“姑姑”和“姑婆”这两个称谓,苦枣心里五味杂陈,酸痛难禁。但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经受过这么多年的情感折磨,苦枣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因此,当她在听到孙子孙女甜甜地叫自己姑婆时,她的脸上流露出了笑容——小贵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尽管他们不叫她奶奶,但他们还是自己亲孙子亲孙女。
  胡小贵的担心是多余的,苦枣同意胡德福回来。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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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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