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中篇小说 > 逃弃

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你滚!滚!”苦枣指着门叱骂。
  阿福走了。
  苦枣把菜刀“咣啷”摔在地上,蹲下身子啜泣起来。
  阿福变成了一只老鼠,见了苦枣就像见着猫绕道走。
  苦枣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天之后,苦枣很多次想过阿福——其实,苦枣心里并不讨厌排斥阿福,就算他是个国民党逃兵,就算他是个无用的人;相反,苦枣对阿福还心有好感,只是这个事情太过突兀;另外,当时苦枣对德福还心存幻想,幻想德福有朝一日会回到身边,毕竟自己是德福的女人。
  阿福在躲避苦枣。
  不过苦枣知道阿福没有离开自己——比如在晒场上收谷,自己刚把晒席扛回家,那担满满的黄澄澄的谷子长脚似地跟着回家了。有一回,大贵放牛丢了牛不敢回家,阿福翻山越岭整整找了一夜才把牛找回来。苦枣对阿福既感激又愧疚,有好多次,都想好好和阿福谈谈。但阿福一看到苦枣走近就仓惶逃离了。
  德福带着清雅从上海回来后,苦枣心中的幻想破灭了。但苦枣和阿福之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苦枣是猫,阿福是鼠。
  1958年夏天,大地上被五月刮起来的热风暴整得热浪滔天。一个大雷雨前的下午,正在大队稻田里拔稗草的苦枣被三婶尖利绝望的哭喊声吓坏了——苦枣,大贵被蛇咬死了。听到这个晴天霹雳,苦枣完全吓蒙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水渠边——渠埠头,围着一大群人,大贵面色紫青倒在地上。苦枣跌跌撞撞扑倒在大贵的身上,抱着大贵号啕。
  这时,阿福来了,他赤着双脚,裤角挽得高高的,双脚涂满泥浆,他显然也是从农田里听到消息慌里慌张跑来的。自从那起事后,阿福和苦枣还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近过。看到阿福到来,苦枣像是见到了救星——阿福,阿福,快救救大贵,救救大贵!
  阿福皱着眉号了号大贵的脉,冲着披头散发哭嚎的如丧考妣的苦枣吼道——嚎什么嚎,人没死呐!听到大贵没死,苦枣“嘎”地住了声。她还从来没看到过阿福如此爷们。阿福解下裤腰带勒紧大贵受伤的小腿,接着,掏出一把尖利的小刀在大贵留有蛇齿印的小腿上切出一个小口子,俯身吮吸起大贵腿上的蛇毒。大贵得救了。阿福却差点中了蛇毒丢了命。
  半个月后,苦枣走进阿福的泥房。那时,天刚刚黑。阿福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大裤衩,阿福手忙脚乱地去点煤油灯。
  “不点灯。”苦枣说。
  阿福就不点灯,木头似地竖着。
  苦枣背着身关上门,走到阿福的跟前。
  “现在,你可以要我。”苦枣捧起阿福傻傻的脸摁在自己丰满的胸脯上。
  阿福笨拙地把苦枣抱到破木床上。
  “大贵只叫你叔。”
  阿福的嘴在苦枣光裸的胸脯上游走。
  “我只和你睡,不做你老婆。”
  阿福的手向苦枣的下面伸去。苦枣坚决挡住。
  苦枣从黑暗中坐起来。双手牢牢抓住阿福的手。
  “我不给你生儿子。”黑暗中,苦枣的双眼刀子一样刺向阿福。“答应我!”
  阿福沉默着,许久,喉咙里滚出个“嗯”。
  
  9
  
  胡德福食言了。
  一年过去,小贵没有回来。
  大贵被蛇咬后,苦枣对远在上海的小贵也十分担心——小贵不知怎么样了?有没有生病?有没有想我这个姆妈?一连串的思念像张嘴张口就把苦枣咬得遍体鳞伤——苦枣终于盼到小贵回来了——他从远处向自己跑来,“姆妈姆妈”边跑边喊。小贵跑得很快,很急,因为跑得急,他在地上摔了个跟斗,但他很快又爬起来,接着跑,然而,就在小贵快要靠近的时候,突然,小贵面前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空中钻出一条巨蟒,它张开大口,一下就把小贵吞没了——苦枣冷汗涔涔,哭喊着从梦中惊醒。苦枣不再睡着,她把阿福从床上拖起来,在大贵的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白纸,“逼”着阿福连夜给胡德福写信。
  信由苦枣口述,阿福执笔。
  德福,一年过去了,我很向(想)小贵,入(如)果你是个男人,你就要信守入(诺)言,把儿子带回来,你入(如)果不把儿子带回来,就是乌九(龟)王八蛋。苦枣。
  天刚亮,苦枣早饭也不给阿福吃,就催他去邮局把信寄走。
  信寄出后,苦枣天天念叨,信有没有收到?三个月过去了,小贵不见回来,也不见来回信。苦枣便有些焦燥,和阿福“商量”——去上海看看小贵。
  阿福对苦枣言听计从。
  到上海要到邻县坐火车,须徒步60里路。
  苦枣和大贵没去过邻县。没见过火车。刚到火车站,恰逢一列火车启动,火车“呜”地一声嘶鸣把苦枣吓了一大跳——苦枣想,这只百足虫真够大够凶的,叫起来雷打人似得。
  阿福带她和大贵走向火车,苦枣迟疑着不迈步。这时,她又恐惧地想起了多年前日本佬的“大鸟”和它下的“鸟蛋”,她心头发怵——怕这虫子和那大鸟一样会下出什么虫蛋来。阿福说,“枣,别怕,它就是火车,我们就坐它去上海。”
  苦枣战战兢兢上了火车。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屋和树,大贵异常兴奋,不断地尖叫,“姆妈,快看,屋在跑,那株树也在向后跑。”在大贵兴奋的叫喊声中,苦枣怯意渐消。下了火车,走出站口,上海密密麻麻林立的楼房,蝌蚪一样黑压压的人流又使苦枣怯意重生——她一手紧拉大贵,另一只手死命牵牢阿福的后衣襟,她怕一松手她和大贵“哗”地就会被人浪吞噬。
  这时,一辆有轨电车“嚓嚓嚓”开过来。
  “叔,这也叫火车吗?大贵问阿福。”
  “汽车。”
  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苦枣看到汽车突然在她面前裂出一个口子,“忽啦啦”倒出了一些人。之后,她们一家子也跟着别人走进那个口子,汽车又“嚓嚓嚓”地跑起来。
  “叔,上海屋好高!人真多呀!”大贵满脸惊诧。
  “大贵,等你见到弟弟和阿——舅舅后,叫他带你到外滩去看大轮船。”
  “大轮船是什么?”大贵问。
  “大轮船,大轮船。”大贵的问题把阿福难住了。是啊,大轮船是什么?看到大贵焦急地期盼着自己回答,阿福急中生智。“大轮船——就是在水里跑的大房子。”
  阿福带着苦枣和大贵七转八转,把娘儿俩转得晕乎乎的,最后,转到阿福所在的邮局。
  去见胡德福前,阿福要先在旅馆里住下来,他不想见胡德福。和胡德福碰面多少有些尴尬。苦枣想想也对——阿福突然出现在德福面前,是很不妥当。于是,就随了阿福,在离邮局不远的小旅馆住了下来。
  胡德福傻了——他从没想过苦枣真会找到上海来。
  “你,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来了?问你自己。”苦枣来之前想好不在德福面前哭的,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胡德福,你个挨千刀的,干吗要骗我?你为什么不带小贵回来?”。苦枣怨恨德福。
  邮局门口人来人往。胡德福见苦枣泪流满面,慌了神,赶紧拉起苦枣和大贵往前走。苦枣甩开德福的手。
  “我要见小贵,我要见我儿子!”苦枣说。
  “小贵还在读书,没放学。”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见到小贵,马上!”
  德福不吭声,顾自往前走。
  德福在一个叫“红星中小学”的门口停下。
  “小贵在这里读书。”德福对苦枣说。“我去和门卫商量,看能不能叫出来。”胡德福说完就“蹬蹬蹬”地走进学校门口的一间小屋里。不久,德福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出来了,老头觑了苦枣一眼就往校院里走。
  小贵就要出来了,马上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儿子了。苦枣心里很激动,这激动让苦枣心里又隐隐生疼——小贵现在怎样了?是瘦了还是胖了?长多高了?苦枣胡乱想着。等下儿子来了,我一定要抱住他好好看看亲亲!
  这时,苦枣看到一个少年匆匆向门口跑来——正是苦枣两年来魂牵梦萦的儿子小贵——小贵穿一双白球鞋,一条藏青色裤子,一件白衬衫。我的儿子长高了。比哥哥都高了。“小贵。”苦枣欢喜地叫着,向小贵伸出手去,她渴盼小贵像以前那样飞跑过来,扑到自己的怀里,一声接着一声地叫姆妈。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上一篇: 《 宁馨的风

下一篇: 《 【情寄金秋】玉佛的梦靥

【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