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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别叫,是我!”黑暗中,传来了少爷胡德福的声音。
  “吓┅┅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苦枣颤着声音,把身子绻缩在床旮旯里。
  胡德福不回话,伸出手剥掉苦枣的衣服,把她摁在自己的身下┅┅
  胡德福以后每个晚上都要来苦枣房里过夜,然后在第二天一大早再悄悄离开。
  天渐渐热了,他们的情爱和春天万物一起生长着。胡德福沉迷苦枣的身体,就像父亲翻耕土地一样在苦枣的身上翻耕着。他们的情事终因苦枣身体的反常而露馅——初夏那个早上,苦枣刚把一碗玉米羹吃下肚,突然一阵翻胃,一股酸水涌泉一样“突突”地往上冒,她本想把酸水咽回肚里,然而,一股更猛更有力的洪水从胃里通过食道冲上来,她甚至来不及跑到院子里,玉米羹就从嘴里喷出来。苦枣以为自己是中暑,或者吃错东西。胡家的人也以为如此,就让苦枣在家里息着,第二天,第三天,苦枣一次又一次地把吃到肚里的东西都呕吐得一干二净,胡母才意识到出问题了。
  德福的母亲没等苦枣把嘴角残留的玉米糊擦干净,就一把把苦枣拖至房中,她撩起苦枣的衣服,摸了摸苦枣的肚子,然后,又伸手在苦枣坚硬结实的乳房上捏了捏,一巴掌就扇到苦枣的脸上。“你干的好事!”她的小圆眼恶狠狠地盯住苦枣。“哪个畜生的?”
  苦枣捂着脸偷偷地觑了一眼房门。欲说又止。
  “哪个畜生的?!”胡母逼问,她的声音尖高,尾音发颤——她的心里飘过一块阴云,苦枣一天到晚跟着自己的男人下地忙活,该不会是自己男人下的种吧?!在胡母色厉内荏的逼问中,苦枣“扑通”一下在胡母面前跪下来。
  “少爷,少爷┅┅”苦枣嗫嚅着。
  得知苦枣怀孕后,胡德福就不见了。
  胡德福又跑去城里了。
  苦枣照旧田里田外忙着,并没有因为肚子里有了胡家的骨肉而享有少奶奶的待遇,但苦枣没有一点半丝的怨言,她觉得自己能有今天这样安稳日子已经万幸,她惟有感恩戴德。
  苦枣产下儿子大贵是到胡家后的第二年春天——那个春天特别冷,屋檐下粗粗的冰柱子挂得老长。盖在屋顶的积雪就像老人在冬天戴上的帽子一直舍不得摘掉。村里人纷传,日本佬快打到城里了,城里有钱人家都收拾细软西逃了。当时,整村人都人心惶惶,大家怕日本佬——日本佬烧房杀人,还抢女人——小到女婴,老到七老八十的老妪。日本佬比恶魔鬼怪还凶残!那年春节胡德福没有回家过年,苦枣心里头就一直挂念着——胡德福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掰着手指算,按日子自己快生了,她心里着实害怕,但怕归怕,胡德福还是没有回来。过完年,胡贵禄进城去学校找过儿子,但学校早放了,老师和同学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胡德福去哪了?胡贵禄回来后,全家人都惦念着胡德福。
  胡德福没回来,村子上头倒是飞来了二只大鸟,这两只大鸟飞得很低,低得地上人能看到大鸟上黄黄的人影。看到那两只大鸟飞来,村里人就像一群鸡看到天上直扑而来的老鹰炸了窝,慌乱拚命地乱窜,那两只大鸟就紧跟着逃跑的人疾飞、俯冲,大鸟飞着飞着就下起鸟蛋。蛋落到地上,破裂开来整出很大的声响,那蛋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落,蛋炸裂的地方就有很多人呼天抢地哭嚎起来┅┅
  胡贵禄回家来说,那不是鸟,是日本佬的飞机,那下的蛋不是鸟蛋而是炸弹,要人命的。
  日本佬的飞机来过没几天,苦枣的肚子就痛了起来,而且是一阵比一阵痛,一阵比一阵凶,后来苦枣觉得自己快要痛疯了,痛得就要死去了,可要命的就是不肯出来。
  胡贵禄在苦枣刚肚痛时就去找村里的接生婆阿香,他一连去了几次都没找着,有人说阿香逃难去了,也有人说她被大鸟的蛋炸死了。不管是逃难还是炸死了,总之,胡贵禄始终没有找到阿香。听着屋里苦枣哭天抢地的嚎叫,他的眉拧成了川,他就蹲在门前的石墩上吸着旱烟,有相熟的跑过他家时劝他——贵禄,还不出去躲躲,日本佬快到华村了。华村距胡店村不过几十里的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胡贵禄也急,站在苦枣房前公鸡伸长脖子一样探头探脑——屋里的哭叫声能掀掉屋顶的盖子。怎样了?胡贵禄焦急地问进进出出的老婆。老婆白了胡贵禄一眼——我怎么知道。胡贵禄就冲着房里喊——苦枣,快生,再不生,日本佬就来了,他们都到华村了。说来也怪,胡贵禄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一声响亮的哭啼声——长孙大贵出生了。
  胡德福是在长贵8个月大的时候回来的。那晚苦枣已搂着大贵睡了,朦胧中,她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那个时候,日本佬已经占领县城,时不时下乡来清剿,苦枣整日提心吊胆过着日子,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警醒过来。
  “苦枣,苦枣。”她听到有人在叩窗轻叫。
  少爷!苦枣光着脚“嗵”地跳下床跑去开门。胡德福一闪进屋,反手就把门关了。苦枣要点灯,被胡德福挡住了。
  别点灯。我等会就走!
  不看看儿子?
  黑暗中胡德福没有发声,但苦枣能感到他在抚摸大贵。
  苦枣在胡德福的背后抱住了他——我不让你走。
  胡德福掰开苦枣的手——我必须得走!
  苦枣再一次死劲地抱住胡德福——我不让你走!
  这一回,胡德福没有再去掰苦枣的手,而是转过身来抱住苦枣。
  “哎哟。”当胡德福伸手去揉搓苦枣的乳房时,苦枣呻吟了一下。
  “怎么了?”
  “奶水胀痛呢?”
  胡德福伏下身去,用嘴含着苦枣的乳头吮吸起来。
  苦枣用力地拉扯着胡德福蓬乱的头发嘤嘤地哭。
  胡德福天没亮就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苦枣问他。
  “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胡德福在黑暗中扔下一句话。
  什么是该回来的时候呢?苦枣不知道。也许胡德福自己也不知道?
  那晚苦枣又怀上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小贵。
  3
  大贵走后,苦枣一直没有睡着。屋里漆黑一团——苦枣已经习惯这样的黑了。她自己知道用不了多久,两眼一闭就会永陷黑暗之中。所以,她非常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得偿所愿,她也知道很难,但为了这个心愿她已经努力了一辈子。苦枣知道,如果这次自己90岁寿宴再不能圆这个心愿,这一辈子就难了。她希望小贵能来认她这个妈,能再叫她一声姆妈。
  苦枣对小儿子思念越切,心里对胡德福的怨恨就越深。
  如果不是胡德福,自己怎么可能失去小儿子!
  当年,他说自己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可结果呢?自己苦苦等了他十年,他一直渺无音讯,然而,胡德福却在苦枣并不想他回来的时候,也就是说不应该回来的时候却回来了,他回来后不仅没给苦枣带来任何的快乐和幸福,反而在她旧伤未愈的心上又剜掉了一块肉——带走了小贵。为此,苦枣复陷入一生的失子之痛之中。
  胡德福离家的头几年,是世事最为残酷慌恐的几年,起先是共产党国民党两兄弟合力和日本佬打。村里的阿福对贵禄说,他曾在南山的共产党游击队里看到过胡德福,听说还是个排长。不久,村里有传言,说是南山共产党抗日游击队全都给日本佬灭了。游击队所有人被日本佬砍了脑壳之后堆成一堆一块儿烧了。听了这个传言,胡家人着实悲痛了一阵子。可是传言不久,华村日本佬的炮楼就给端了,据说攻打炮楼的就是南山共产党抗日游击队。
  苦枣相信德福活着,她相信他一定会像上次一样在某个晚上翻墙进来。她常常在某个晚上因为院子里的风吹草动而屏息静听,希望木门窗扉上会再次响起那轻轻的叩击声,但每一次苦枣都失望了。
  这个死鬼,打跑日本佬总会回来吧。苦枣希望着。
  然而,日本佬没走,苦枣的婆婆倒是先走了。
  苦枣的婆婆走的很冤,可以说是死不暝目。一天,贵禄在野地里捡回几个铁疙瘩,他在捡起来的时候左看右看,觉得这是打锄头铁锹上等的好铁,就在院子里架起火堆烧,他想把这几个铁疙瘩烧红溶成一块。那几个铁疙瘩是在贵禄转身去抱柴禾时炸响的——铁疙瘩炸开的声音极响,贵禄被一股从背后猛击过来的强大的气浪一棍子打倒在地,等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时,他的左脚已不能动弹。那个柴火堆变成了一个大深坑,而在边上添柴烧火的老婆子已被炸得无影无踪。那几个铁疙瘩原来是日本佬抛扔下的炸弹。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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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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