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摇头苦笑：“那成了什么德行！”
　　赵七婆板了眼，不再说话。
　　春节越来越近了，空气里四处都是飘飞的喜庆味，集市上人也多了，那店里出奇的玩意也多起来，填满了过街人的脸。赵天在街上闲逛，朋友拉着他去自家店里看新来的货物，说：“快过年了，你如果去城里就帮我带些东西回来？”赵天看一眼店外穿梭的行人，一口气答应了他的请求，正要出去见秀拉着萌萌进来，见了赵天，萌萌叫了他一声，秀笑道：“赵天哥也在呀？”赵天点点头，随便说几句话，到货架前取了小吃给萌萌，低语着说走了。店主忙叫他。道：“我还有事给你说，怎么说走就走！”
　　秀带着萌萌离开了。
　　那人笑道：“你和她什么关系，怎么，怕见她？”赵天不应，板着脸：“什么事，快说！”那人嘿嘿笑两声，去抽屉里拿钱：“这是去城里办货要的！”赵天看他一眼，他笑道：“可惜人家带着孩子！”赵天无所谓地回头看看，秀走过的地方又走着来来去去的人。后面店主又笑着说了一句，他回过头，大声道：“别乱说！”转身便出去了，却又想起别人都这样说过的。
　　13
　　早上，自来水管子又出了问题，文成去水井边看了看，终究找不到出错的地方，便带担水回来。半路上想去看看秀，于是站在高坎上看着，秀在家门口剁着猪草，低头那头发散下来掩住了她望前看的眼神。文成看着她，好久才回身。秀她抬头把头发拨到脑后，眼睛却是湿润的。
　　中午时分阳光柔得像团团棉，还散着无尽的香气，秀去田地里帮母亲干活，那路上黄灰的石粒却也一路沉闷去。她想起自己那家好久没去过了，该去看看。阳兴在外面一边等着天明的消息，然而久久没有他的回音，心中不免有了烦气，却又不想去找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大山里他不想再回去了。白天去做事，晚上回来看银白的月被蒙蒙的雾气挡着，那银白的光彩消融在世间的红紫之中，他便去找了唢呐，自个儿在房子里吹。
　　第二天，天明终于来了，说他是不愿意去接受厂子的，阳兴心中似乎有股流水在淌着，不静，便说：“我给你找了事！”天明笑着，不知说什么话好，阳兴道：“没什么，你姐姐和你妈都不容易，是吧！”又说：“有句话，我想对你讲！”
　　天明奇怪地看着他，听他说：“可能你们都还不知道，那天送你秀来医院的是赵天！”
　　“赵天？”天明想起母亲说过赵天曾去家里的那话来。
　　14
　　然而有一天，阳兴父亲的船丢了，他没以往那样的精神，却要去寻死，阳兴没办法又只好花大力气回来，见了父亲，把父亲硬是弄回家，奶奶指着他已经白发的父亲骂：“有没有出息，一只船，就一只船，你就把命不要！你要我以后怎么办？”
　　这日，阳兴见了秀，在河边的大树下，两人坐着，他笑着说：“天明真有出息，比我有用多了，干事情有模有样！”秀笑着回话。他们又讲起了文成，阳兴也只说文成的好话，那眼神里的光彩只有秀感觉得到，而秀没怎么说，忽地哭起来，把两手放在膝盖上，把头低下去，呜呜地哭。对边崖壁上的岩石托出几点暗红暗绿。
　　阳兴第二天就走了，走时想去看看赵天，最后还是没去。他用开厂积累的钱买了房子。走时老父亲说：“有时间回来看看，这里的山和水总比别处好！”阳兴点头后就上了路，又回头说有时间回来时就先打电话，让家里人准备好酒肉后等着他。奶奶笑着把拐杖在地上笃几下，说：“奶奶一定给你把酒肉留着！”
　　两老看着阳兴上了公路，去了外面的世界。
　　荒芜的稻田里新芽子不怕冬天的寒冷，钻出头来让白羊们围着自己咩咩地叫。牧童爬上草垛子坐在上面，没事了抽一根枯稻草胡乱摆弄。草垛子疏松干脆，孩子在上面稍稍一动，一跳，垛子沙沙嚓嚓地响。
　　也有散放着没有挪一堆的，孩子们把它当成敌人拳打脚踢，朋友们来得多了便分成两组，各自去找了木棍做枪，又找好自己的阵地开始作战，把那满地的草垛子全打翻。大人们急着说：“不要把草垛子弄翻！”
　　孩子们不听，大人们拉着自己的小孩：“还不听，小心我打你！”
　　孩子们一哄而散，被撵得四散的羊儿又走到一起来。
　　萌萌也在，但不和她们打战，蹲在草垛子上一旁看着笑，几个小孩便叫她，说：“萌萌，草垛子下有老鼠！”“老鼠我才不怕！”
　　“长虫呢？”“蛇我也不怕！”
　　“你小姨来了！”萌萌抬头去找小姨的影子，不见秀在什么地方，哼着鼻子道：“你骗我！”
　　“萌萌，你小姨比你妈妈还厉害！”孩子们又笑了：“快回去吧，小心她拿了竹条来吃你身上的肉。”
　　“你瞎说，我小姨才不会打我呢！”说着跳下来，顺手去提一小把草起来，惊叫道：“啊，老鼠！”
　　孩子们一哄而来，大黄狗从侧面嗷一声扑上去，咬了它便跑。后面孩子们便叫“追”。这原本是文成家的稻田。文元见孩子们蜂拥着跑，想去斥责他们，又见了萌萌站在那，便跑上去笑着说话，带她回来，说：“回去后叫你小姨来我家里玩！”
　　萌萌瞪着眼睛说：“姥姥还盼着你们来家里呢！”
　　一阵淡风吹过，两丝细发粘在萌萌的脸上，文元仿佛又看见秀家所有人期盼的眼神。回家后萌萌便把这事给秀说了，秀正在给她织毛衣，手轻轻抖了了一下，随即她将手指头捂住，幸好织针没划破指头，于是对萌萌说：“你出去玩吧！”萌萌唱着歌跑出去，狗在院子里摇尾看着。秀在屋子里坐了一天，似乎在等着文成的出现，终究是他家一人都没来，过了第二天，第三天，好多天过去了，还不见来。
　　这天秀在院子里和萌萌笑玩，问萌萌：“你不想爸爸妈妈吗？”
　　“她们也不想我！”萌萌说话时的眼神一直暗藏着渴望，她看着秀，先前笑意的脸浮现了哀伤。默然的黄昏，几棵无叶的树在在黑影里缓缓流动，大地上升腾起一片的灰雾，在寂哑的空气里徘徊，山下的土坡上有一沟流水，广阔处人们搭起一块石板当桥，多年来从中间裂开了，还守护着寂寥的路头。
　　黄昏里有个人坐在那里，他看着下面不远的房舍，在夜幕里也变的模糊了。
　　赵七婆眼睛不好，却在后屋里看见了那人，还认出了他是赵天，不禁自个笑了起来，索性搬了椅子过来坐在窗边；冷，便把平时攥起的落木落叶点然了暖着。石桥上燃起了一点小红火，赵天点了烟叼在嘴边，远远的看，又似乎不见了。原来这赵七婆以为赵天坐那里会依自己的意思唱首歌为秀，却久久听不见声音传来，心里头躁，于是自己在屋子里哼起来，她哼着：“我那山头的姑娘，你看秋里的月亮，它照着你的窗，你听见我唱的歌，我的歌声唱得很响亮！”一面唱时，再抬头看赵天他已经不在了。空廖的桥边一堆堆土丘原旧地立在那，听身边流去的水声。
　　15
　　这天下了点小雨，雨后几只家禽在菜栅栏上站着，就似乎在看着远方的山。秀的母亲去了阳兴家，阳兴父亲没在家，听阳兴奶奶说去了河坝，找船。她们闲聊了一中午。回来时在半路上遇到了阳兴父亲，父亲没说几句就道：“阳兴就要这几天回来的，还没到，看还要几天，快过年了！”秀的母亲径直回家了。
　　没过几天天明便往家里寄了钱，母亲笑说：“这小子有出息了。”秀笑了笑后到院子里看见远处那沟渠上走动的灰衣人停下来，向阳兴父亲招手，很像赵七婆。这边阳兴他父亲快步赶过去，两人说笑着走了。秀又想起以前人们说的话来，不禁脸红到耳根，她看着湿漉漉的地还泛着雨后的光彩，回身进屋，又忽觉得外面有人在说话，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外些许的阳光更刺眼了。
　　大约又有了个把星期，天明便回来了，萌萌便拉着他和秀去索桥玩。第二天阳兴奶奶驻着拐杖来家里，问阳兴怎么就不回来过年，天明没说话，其实他也是要和阳兴一起回来的，但临行时阳兴改了主意，他那意思恐怕是不会回来了，这话天明没给老人说。秀的母亲说：“只要后人有出息就行，老也老了的人不图他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