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明进城匆匆联系了阳兴，估计第二天才能回去。晚上只觉得心头很空荡，便想出去走走。
　　夜空粉红，大街上人不见少，车辆还是很多。他顺着林荫道往前走，出了小道，路口房子里的男女们笑个不停。再向前走，见一辆白色小车停在酒楼门口，将路横截了大半。他绕过路正要前去，却听见门口有女人在哭，其余女人们在她旁边劝慰着。天明觉得好奇，见那半掩的门被两手扒开，一行人便一路出来了，柔和的灯光将女人的泪水照得晶亮。旁边人说：“别哭了，大小姐，文成对你已经很不错了。要小心身体才是。”天明听得一惊，看不清那女人的模样，只见她摇着头，头发摆动着，却终究没把话说出来。她们一起走下台阶，天明听那女人断断续续地说话了：“连累了他？”天明想文成恐怕是真的回去了。又见她们上了车自己才转身离开，看表，已一点多。
　　第二天起床天还没亮，他收拾好东西就要回去，这样早回去说不定还能遇上文成。县城已在众山之中消失，柏油路也越来越孤寂。回到集镇上时，赶早买卖的人们已经挤满了，其中一个老头子把背篓放倒后坐在上面，面前摆着一袋大米。天明过去说了话，那老人站起来，很神秘的样子，拉了天明的衣袖，说：“昨天文成回来了！”天明哦了一声。老人见他似乎不惊不喜的，便问：“你见着了他？”
　　“是的，在路上！”
　　“那家伙没脸见人，你姐姐都没见着他！”老人又问：“你去城里找事做，那个小县城有什么事做？”
　　“不是去找事的！”天明回答着就要离去，老人道：“多为你妈操操心，你看那些出去的人，看他们谁没闯出个名堂来！”天明转身匆匆地走了。天明回到家，叫了一声“萌萌”，她没应，母亲说萌萌出去玩了。秀在一旁没说话。天明转身说到地里看看去，于是空着手出了门，秀在后面说：“带上锄头！”
　　天明问：“你不去吗？”
　　“你一个人就行了！”
　　天明道：“那么多的水码子，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秀站起来，提了锄头扔给天明，天明嘿嘿地跟在后面，说：“我昨天去城里，你猜我见着了谁？”秀说：“见着了文成！”
　　天明一惊：“没有！”
　　“他昨天回来了！”秀说。天明接过话来：“回来了你还不高兴！”秀看天明一眼。天明一旁又道：“姐姐，你还想着他！”“他为什么要走呢？我们挺好的！”秀一边说着眼泪就来了。沟上的人渐渐远去，她擦了泪，到田坎上扒开秧苗看秧水。天明把沟里的水拦进秧田，听人在身后道：“你把水给堵完了，一人一半嘛！”他回头一看，竟是文元，文成的弟弟。于是把水分开，起身来抹汗珠。文元笑，跑开。秀说：“人家还在我们先来了！”天明道：“看见他一家子我就心烦！”又问：“昨天谁把自来水管修好了？”
　　秀还想着文成。天空里白云似远山的羊群一般在嬉叫。
　　6
　　文成再没回来过，小镇里他走过的足迹也随风而去了，独有秀还惦记着他。日子在这样的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稻谷收获的季节，村民们抬着大谷斗去稻田里，割了稻谷将金黄的谷穗装进谷斗，留下稻梗扎成一束束立在田间，成夏秋间的稻草人。也有满地的稻草被踩在泥里，大狗咬起稻草撕扯着扑来跑去。
　　天边无云，秀背一袋谷子回家去，天明和母亲还在地里劳作着。这片田地里的人们看得见崖谷里那长长的河流。阳兴从从亲戚家回来，路过这里就笑着问天明他妈：“您怎么只有了这一个帮手？”天明在一旁割稻，一边大声道：“阳兴那样子是想帮我吧？”阳兴回答得很轻松，便抱一捆稻梗过来。天明母亲忙着劝阻，却劝他不过，于是勉强笑道：“这可是免费的，不像天明在你厂子里！”阳兴笑着应话，前面的小路淡黄地映在他眼睛里，林荫里还见不着秀，就试探着问天明：“你姐姐回去了？”
　　“做饭去了！”天明答道，并没在意什么。
　　阳兴本想多问一些关于文成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些事天明也一定不愿多提。一直和他们做着，心里头藏着事便似乎和天明少了话讲。只有天明母亲勾腰挥着刀，并有兴致地讲话。时间过得快，一天的时间就在人们的劳作中悄悄逝去。傍晚时分，天明和阳兴带了谷子回家来。洗了手，阳兴坐在橘林前，厚实的橘叶蒙着一层细土。有只白猫躺在地上，舔着毛，又打个哈欠。秀叫天明邀阳兴来吃饭，她母亲见阳兴进来，笑说：“今天可把你累坏了。”猫喵叫着起身拉拉身子，进来对着秀小叫，见从后屋里出来的狗裂着嘴，转身跳到椅子上，瞪眼吹胡子。阳兴笑了笑，看了秀一眼，她默然的脸上泛着疲惫后的红晕。
　　第二天竟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明无事，便去找阳兴问他城里的事情，阳兴说：“城里好赚钱，不要命的去赚钱也把人累得死！”他问天明在这厂子里还干不干，天明道：“你把厂子闲在一边，要谁干？”
　　阳兴说：“我把厂子转给你，遇上这河开发，有前途的！”天明想想也可以，却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同意。
　　回去半路上又遇到了文元，想绕过路去不搭理他，文元却笑着走过来了：“天明，去什么地方了的？”
　　“就前面！赶着回去！”天明边说边走，脚下蹬起的泥泞溅到文元的腿上。文元不在意，看天明就要离去了，才追上他，说：“叫嫂子到家里去坐坐吧！”天明不回头的向前走，心想这事多半也不是文元的主意，便回家告诉了秀。母亲在后院里喂鸡，听了他们的话，说：“去一趟也好！”进屋来望着秀看，秀看着门外的天空，听母亲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去了。在文成家院门外栅栏下的泥泞路上，黑漆漆的泥浆满地皆是。房子坐落在山腰里，这一望无际的大山下就是那长长的清江。河流把小镇一分为二，把山间的房舍链在一起。天空有乌灰的云，秀往院里走去，心中却还泛出了莫名的凄凉。文成家的黑毛四眼狗在秀裤襟上蹭出朵朵泥花。文成母亲笑着迎出来，接过她们的雨伞放在一边。秀笑了笑，随着进了屋子里坐下来。文成母亲一时激动不知道说什么话，半晌才道：“早盼着你来呢！”秀见她还站在一边，忙说：“您也坐吧！”老人坐了，在对着她们母女俩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秀的脸，过一会儿问秀的母亲道：“你还是喜欢那叶子土烟，我去给你拿几匹来。”说着就要转身去取。秀的母亲叫她坐下来说说话。于是一起闲说好久，似乎是到了雨停的时候。院子里传来文元“着着”的吓唬声，是他在院子里赶菜园的鸡，那狗一听，竖起耳朵飞奔而出，直追四散而逃的鸡禽。文元大骂道：“回来，滚回来！”他母亲在屋子里叫他，于是他开门而进，见了秀和她妈，笑着问好后便要回里房，忽又说：“哥去城里时忘了带东西！”又说：“要我给他送去的呢！”文成母亲转身对秀说：“天明去城里的话，叫他帮忙带去就行了。不送也不要紧！”又问：“你不是也去城里的吗？”秀点头，母亲忽地道：“这是为什么，要我女儿去求他？”“这，不是这个意思！”
　　回去，已近下午，天空中淡淡的白云里略有了柔和的阳光，给它以粉红的边。家中无话。夜里，秀躺在床上，文成的笑在眼前浮来浮去，在他笑里，秀将一筐橘子端来送给他，看着他转身离去。山弯那边传来了悠扬的唢呐声，似乎就来自文成家的楼上。秀闭着眼睛，唢呐声又在河谷里回响，在山间徘徊，飞得很远。“昨天姐姐听见唢呐没？”天明一大早就问。“我睡得死，什么都没听见！”“我听见了，对面的山头上有人吹。是不是那家伙神经？呀，可好听，我都不想睡了！”天明笑道。“会是谁呢？半夜里吹！”天明说：“村里会吹唢呐的有几个？”他忽地看着秀问：“是不是文成回来了，他昨天根本就没离开村子？”门外几缕轻风扫过，像碰到了什么，又被撞回来。
　　文成是不会回来的，这唢呐他们很久以前就听过，只是这一时他们无法想到。吹唢呐的人是阳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