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你去城里后赵天来过!”母亲说。秀问:“他来做什么?”她母亲道:“他也没说什么,只问了问你的情况就走了。”秀又急切而又发颤的问:“他还没说什么吧?”母亲回答道:“坐一会就走了!”秀道:“我明天去文成家里看看才是!”文成家丧歌慢慢大唱起来。母亲叫天明再上去看看,他知道文成母亲的意思,推辞道:“人家叫我回来了,还去干什么?”母亲说道:“你们年轻人真是干脆,你去帮忙,人家总不会多说什么!”
天明只好应了。
三天的丧礼在鞭声锣鼓声跳丧舞和文成的沉默中过去,这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人们把棺材缓缓吊入土坑中,几天来一直没说过话的文成这时眼睛模糊了。而在不远的山头,秀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人们铲着土,一点点地将棺材覆盖上。她看见文成站在人们的身后,一动也不动,他母亲抱着哭泣的孩子走到他身边,他把孩子接过去,擦孩子的泪水。人们的铲子还在不停的向前铲着。
秀也在流泪,却怕别人看见,偷偷地从小路下去,路面的石粒在脚底滑,晃动。没走多远,她听见一个沙哑而又尖细的声音传来,她转头看,看见一个老人在自家门前唱着古老的山歌,那歌是这样唱的:“宽阔流水的老山沟,她隔我的心上郎;我在这山头叫你唱,唱了山歌哟我不怕丑,还要和你把心儿谈!”
老人穿着厚厚的衣一个人独自唱着,嘴前腾起阵阵白气断断续续像天上的雾。秀听了,想起母亲曾说起过的男女对歌的情形,只是现在这风俗淡化了,影子似乎也没留下,年轻人也不会学的。她静静地听,泪水又来了,老人却没看见她,边唱边进屋去,焦黑的木门关得很严实。屋檐上几根稻草在风不停的摇晃。这路上出奇的寂寥,却有流水的声音。秀边走着边回忆刚才的歌,也情不自禁地哼出来,又低声唱来几句。她唱了两句,小石头拌了脚,泪水钻进了嘴里,又听见文成家传来的唢呐声音,它们在为死去的人送最后的丧辞。
阴天不变,人们的忙碌不变。第二天,文成在家收拾房子,依次把别家的桌椅送回去,没有喧闹的屋子似乎比以往好地多,但又似乎失去了什么,文成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远方山头还有雾气漂浮着,没有往日那样厚重。
文成母亲在后屋里收拾餐具,对文成道:“看这天气,总算要晴了,你去去秀家再去城里吧!”
文成犹豫了半刻,“唔”了一声,说:“秀家,我去得的吗?”
他妈也楞了,后又说:“有什么去不得的!”说完话,脸色很阴郁。
“那天你怎么跟她说的,不是说我决定和她离婚的吗?”文成看着他妈道。
他妈说:“那你就一直躲下去,一辈子也不见这个人了?”
文成也不耐烦。
母亲又说:“好!让邻里说三道四去!”
文成不再说话,转身出门,“咣”地把门反关上,外面没有了大帐篷的院子亮了许多,也顺畅了许多,他摸摸还昏着的头,走上前去抱一捆柴进来放在灶边,又一声不响地出去站着,看天。这几天文成总抱着孩子在家发呆,心里头零落落的。这天家里来了客人,是邻居赵大妈,和母亲在里屋说话,谈了很久,她一截土烟都吸完了,最后问文成母亲:“你儿子那事准备怎么办的?”文成隐约听见几句,便悄悄站起身立在后门偷听着,听他妈吁口气后道:“难了,难道要他再去找秀不成!”
“有什么不好,只要孩子们都愿意!”
“叫村里人怎么看呢?”赵大妈停了停,又试探着说:“我看秀她心里还有文成!”文成母亲一字也没说,默不做声的看着眼前的火炉,见火燃得不好便用钩子掏掏炉口,说道:“秀是个好姑娘!”文成听到这,定了定神装着无事的样子走进来,没开口,赵大妈便道:“你还是要到城里去?”他很随意的答道:“去呢!”母亲在一边看着他,半晌才说:“去城里再就不用回来了!”文成忽地不笑了,望着母亲也不说话,又抱着孩子出门去。他打开大门,阳光扑身而来,似乎掏心的风在围绕着他,带着焦味,他站在台阶上,前面的山竟半绿了,应该是常绿的树一片。
去秀家必须经过的沟边有人站在那,似乎看见文成后便故做不经心地离开去,文成看他的背影,那是赵天呢!忽地远处有老人在叫:“萌萌,萌萌,快回来,不要摔着!”文成向那方看去,田地里秀的母亲在拨萝卜,烧火粪,青白的烟被阳光和风扫得四散。
11
天晴了,小院中的泥土也变得粉红。秀在院子里洗衣服,对面的山腰里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女人在坐着晒太阳。秀还在看,把眼神放远去,见那无垠的大山横在眼前,心头有些茫然。天明从屋子里出来,埋怨说:“妈整天就叫我出去找事,就是那样好找的?”秀说:“呆在家里怎么行,在阳兴的厂子长做不下去的!”天明想了想说:“我先去看看!”天明想着村子里出去了再回来的年轻男人们。
秀进屋提了热水出来,母亲又在后帮她重烧一壶,一边对天明道:“看了快回来,闲着不是事!”
吃过早饭天明便去了。秀说去集市走走,顺便带些东西回来。她独自去了,留着萌萌在家。公路受了长期绵雨飞雪的侵扰不懂得接受久违而来的阳光,在车轮撵过的凹印里,稀泥似粥一般到处皆是。秀路过阳兴的厂子前,机器在响,那扇眼熟的门半掩着,她没多看转身走了,后面似乎有脚步声,转过头来又只见着一地淡黄的稀泥。
天明去阳兴家没遇到人,回来问他父亲,老人说阳兴出去了,不到明年年底他不会回来,那厂子的事,他叫天明来做。天明又去了县城,回来时是第三天。近来天气好,地里劳作的人也越来越多。天明在回来的路上和地里人说话,人家都问他找到事没有,都想去外面找点事做。天明回来和家人谈起阳兴的事,说:“阳兴说不回来了,要我接了他的厂子,他弟弟还小,父母都不愿意去做!”天明很乐意去做,母亲道:“阳兴在想些什么?”于是回头看着秀,秀一边做饭,把锅铲来回的翻动,道:“没什么好的,也不是不好!”天明问是什么意思,秀道:“你愿意就接受过来!”天明又要问,听萌萌在外面叫:“小姨,来呀!”秀笑着起身出去了,母亲没说话。母亲接过秀的活来,一边和天明谈着。
听姐姐那话,天明似乎懂又似乎不懂。
秀和萌萌的笑声在院子里飘来飘去,像半空的云彩。
12
赵天回到家里,站在窗子边看外面的索桥,不多一会见赵七婆背着篓子从桥头径直走过来,看来要到他家里去。他忙关了窗,把门也关了,不做声的坐着。赵七婆到了檐下,先叫了两声,没人应又捏了拳头在门上用力地扣,还是没人开门便只好转身离开。赵天从窗缝里看以为她去集市,却见她在桥头找那矮石凳坐下了,摸索着从衣兜里掏出烟来,卷好了从容地抽着。
赵天打开电视,声音很小。
太阳已经靠山了,赵七婆还没走,也似乎等得急了,站起来到门前,一边说:“这是去什么地方了,天都黑了还不回来。”说着时挪开步子走进了窗户,将耳朵凑上去听屋子里的动静。赵天关了电视,躲到门后,好一会,听赵七婆自言道:“没道理躲我呀!”说完转身回去了,赵天一只看着她上了林中小道才松了口气。刚坐下又听见几个声音在外叫喊:“赵天,赵天,今晚上下滩打鱼去。”赵天不敢答话,怕赵七婆还没走远,那人又叫着,见无人答应,只好走开。然而赵天也不乐意放弃这做鱼的生意,为了这事他给渔人说了好几回,便去把门打开,追刚走的渔人,忽听山头有了声音笑说:“小子,你终于回来了!”
他回头一看,赵七婆在山腰路旁爽朗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在家呢!”
“今天别去打渔了,天气不好,打不着渔!”赵七婆从山头下来,一面笑着说。天色已很晚,他扶了赵七婆进屋去,赵七婆道:“听天明说,阳兴以后不会回来了!”赵天哦了一声,端杯水让赵气婆喝。赵七婆把杯子放一边,凑到赵天身边:“你会不会出去后也不回来?”赵天没说话,看着赵七婆,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赵七婆说:“往常在我们这一带,有首山歌!”赵天忽地急了,笑道:“您唱什么歌,现在谁还去唱!”“那你可以唱一次,唱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