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还是人们首要关注的对象,但旱地里照样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这天早晨秀的母亲就要去走亲戚,叫她一块儿去,好散散心。秀说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母亲无奈,自己走了。房外的清凉逼进来,秀终究还是觉得闷在家不好。赶路而去的狗回来了。秀坐在门外,阳光从东头射下来,将清乌的院子刷成粉红,猫跑出去打个滚。秀坐着脑子里闪出许多东西,自然也有文成的影子。正在想着,一个声音从路边传来,秀起身时那人已经过来了,赵七婆笑眯眯说:“天明也没在家?”秀说出去了,赵七妈便叫她去自己家坐坐,来拉她的手,也不容她如何推辞。秀心里想,去就去吧,看她又说些什么话。见秀同意,赵七婆说今天的阳光金黄金黄,一脸的高兴,絮絮地说着话,不在乎有没有人乐意去听。满水沟里都是新鲜的脚印。秀一去,赵七婆便留了她一天,赵七婆摇着扇子,不再埋怨天热蚊子多。
傍晚,走亲戚的母亲便回到家,把火整好了等女儿回来。天明也到了家,在房子里看书,老母亲在院子里呆会儿,和那老头子说话,又问天明道:“到外面来坐?”天明应了一声,母亲又说:“热的话就在院子里来,已经转凉了。”屋子里静地让人睁不开眼,窗外夜幕里也很静,能听见空气浮起来的声响。白天里人们热火朝天地干活,此时清凉里虫壳还在蹭着土坯响,让地皮里的热气散出来,还可嗅到土腥气那味。秀回来了,老母亲笑着看她走过来,见她心情已经比早上好了许多,也就不多说话,仰靠在椅背上,又正襟坐好了抽几口旱烟,叫秀烧堆火,蚊子又忙了起来。火烧了起来,秀起身回到椅边坐下,看着沉闷的火不自禁地笑。母亲看一眼天空的星点,月亮还没起,便问:“今晚还等着月亮出来?”嘴边溢出一丝甜笑。秀也笑起来,问:“谢家弯还热闹吧?”母亲不吸烟了,说:“我刚才都还在讲呢!”于是又讲起谢家弯的事情。讲了许多,东边的天已有了银白的光亮,远山脊轮廓更加清晰了。老母亲很开心,不停地讲着,眼里闪着光。
那老人起身回去了。
老母亲和女儿还坐着,和女儿说母女的话,又自然会说到女儿那事上去,秀似乎不在意了,还笑着,其实母亲都知道这些笑里藏着女儿忧郁的心思,终于看着月光照亮了院子,秀看月亮也说月亮,母亲笑说:“我的憨姑娘哦,就像个小孩子!”秀笑地脸通红:“您怎么又这样说!”
夜深了就起身带了椅子进屋,秀一同进去,又听母亲说:“萌萌这孩子命苦,你姐姐她------”秀接过她母亲的椅子,进屋了。院子里树的影子在月光中摇曳,几片叶子在晃动。
第二天天明早早地起床,去接萌萌回家,还在很远的地方就见两个男孩子在抢她的背包。天明慌忙跑去要将两个孩子拉开,忽听有个妇女在背后叫:“你又欺负别人了,看我不打你!”说着这妇女去拉开一个“再这样,我打不坏你!”见了天明,说笑几句。男孩子道:“萌萌偷了我的手套。”这孩子挣开他母亲的手,走上前去,指着萌萌的背包:“在里面!”萌萌将背包扔在地上,打开了给他看,一双手套果然在里面,白白的毛料上绣着几朵淡黄的花。“这是你的?这是我给小姨买的。”那小孩子便不说话了,他母亲忽笑着说:“真有福气,秀真有福气!”说着去纠孩子的耳朵:“哪像你!”一边又说:“这样懂事的孩子,要是她妈妈见了该多高兴。”
集市前的清江水拍着河谷偶尔露起的大黑石尖,向东流去了。河旁的是悬崖,以往的人们只好去找山路跟着渡船过河,现在有了索桥,在阳光灿烂的哪天,桥上有人扯着嗓子对桥下喊去,渔船上的人也就拉着声音向桥上回话,爽朗的笑融化在哗啦啦地流水里。萌萌回家就缠着秀在桥上去完,两人来到桥头,看那河面上的船只往来。厚厚的桥木板在她们脚下噔噔轻响。河风吹来,抚起了她们的发,萌萌问:“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秀没答,不知道如何去作答,指着桥下的船说:“去了一个大地方,和这些人一样,要从前面山弯里出来的。”渔船上有人舀一飘河水向前撒去。迎面吹来的风有些让人心凉。身后过客匆匆对他同伴说:“不回来了。”这话对秀来说原本是如此的耳熟,赵七妈曾这样对她说过,那时赵七
妈问:“要是文成真不回来了,你怎么办呢?”说这话赵七妈声音很小,在把空气快吵爆的蝉鸣里秀却听得很清楚。她自言:“不回来了!”又自言一句:“不回来了!”“不回来了,我就去找他!”
萌萌听了好奇地问:“谁不回来了?”秀忙拉着萌萌向前走去,河岸上的苇叶来回地摇动,萌萌要下去找苇杆做箭,秀说下面去不得。“为什么去不得,看那些船怎么去得?”秀说:“大人们有力气,你长大了再去。”萌萌看那苇叶和流水说:“长大了,它们还在?”苇叶硬直地撑在半空,它下边的矮木密密匝匝地绿到了陡崖。远处的绿山在河风里显现出一丝灰黄,萌萌说:“妈妈往常是说顺这河到了大江,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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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传言又都传到秀的母亲的耳里,有关于文成的,也有关于那老头子的,她想这些言论到了老头子耳里,依他的脾气还不把那些人给吃掉。然而早传到了过去,所以老头子才叫秀回去不再过来,其实也没什么,行得正就不怕影子歪,他有几个儿子,都结了婚,唯独小儿子阳兴媳妇生了场大病死去了,别人做媒给他找女孩子他谁都看不上,老父亲痛骂道:“你多大能耐,想一辈子打光棍?”他一字也不说。
天老爷似乎不太在意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大山一坐连着一坐那满山青绿而间杂红黄的石壁像在赛跑。雨后咋晴之时,多情的人一定会想,山间里会有怎样的人儿在劳作或者是哪些女孩在依着溪水嬉笑,她们的笑声比得上遥远的山歌。然而真实的山里也有世间那些不变的污浊。秀去朋友家玩了一天,傍晚时分要回去,那人问她:“你还要一直住下面吗?”她只笑了笑,道:“自在了,不热闹了,但也显得很寂寞!”
“什么时候搬上来,那房子又不是文成一人的!”秀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脸色稍变了些,很苦涩。
“有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你知不知道?”秀默默地听着,没有笑容的脸色乌青,被头发掩在下面,又听朋友道:“有人说一些人经常在河边走动,宽大的公路不走怎么偏要走河道!”秀忽然道:“那我倒要去问问,有几个男人走过河道!他哪只眼睛看见了!我的事要她管!”回到家门口,母亲正和河边的老人说话,秀强做了笑容走过去。他们是在谈论阳兴,秀听出老人责怪阳兴道:“那家伙,人家瞧不敲得上他都不知道!”秀笑道:“您别这么说,他一个人办了这样大的厂子,虽说如今生意不好,但不拿您一分钱,有能耐!”老人一听,又笑。看山绿里一丝粉红,没有金秋之色的成熟,却是如此清新。
大雨过后的天气竟比以前凉了,太阳也温和多了,像刚打破的鸡蛋,水灵水灵的。玉米生得荫绿,但受风倒了许多。慢慢天气又热起来,秀看见那秧苗已经将田坎掩去,心中有种甜透的喜悦。她也听见过别人的闲话,那日她听别人说:“秀这一辈子就别想找到好男人了,还把自己收在家里,结婚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谁会要她!她以为自己是什么!”她本想忍了,可忍不住,一脚把门踢开,所有的人都楞了,不再说话,一个忙过来道:“我们都是为你好,为你担心!”见她不言语,又走开。她笑一声,说:“若是这样的话,你们以后就少为我操些心!”
她回到家把一切都掩藏着,一个人悄悄流泪。
这天天明决定去县城一趟,出小镇,车便上了柏油公路,他坐在窗边,忽见外面有个熟影缓缓地走动,手里提个盒子,他把头伸出来,却见那是文成,忙叫司机停车,匆匆下去了,站在大树荫里等着文成过来。
文成只顾走路,没见着路旁人是谁,忽听天明问他:“这又是去哪的呀?”“天明!”文成先是一惊,又支吾着说:“我才回来的,现在准备回去。家里还好吧?”天明吹口气说:“中午了,这么热,怎不搭车?”一个瞪三轮的老农吆喝道:“凉汤凉饮!”过来对他们说:“喝一碗?”三轮便嘎嘎地停下了。天明喝了汤水,自己将钱付了。天空一丝云都没有,路边的芭蕉叶也透出灰黄之色,少了雨天里的青碧。待文成付了钱,老农拿过竹扇离去。天明说:“我也去县城。你是什么事回来的?”文成无语,笑笑找借口要转身离开,天明没说话,看着他走过了那边的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