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回到母亲家里，一边去抱院子墙角里堆着的枯枝，然后转过后门把火生了，母亲在她脸色上没看出什么，就要她去秧田走走。这样的时节，秧田里旱得一天，就没有好收成了。她从母亲的话语口气中也猜测到家里人都还不知道文成回来的事，便一声不响地出了门，向地里走去。六月的天，他们每天都要去秧田。多半都是老人们，他们穿着土黄的衣服，戴着的斗笠却掩不住下巴上的胡须。扛着锄去田地里，让半沟的水汩汩挤进秧田地。那些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少有的几个留在家乡守着田地。秀掩着眼看了看天空的太阳，在田坎上走了一圈，地里水差不多全满了，便要回去。她回娘家已经很久了。
　　去年自己气急跑回娘家时，文成站在家门口，那身影子给烈日拉得很长！
　　在秀期盼的日子里，文成第二次回来了，满村的人来看他，但他们都很失望，这原本是高兴的日子，文成从远方回来。当人们看见文成身边的陌生女人时，便觉得和文成生疏了许多。秀回娘家去时，文成又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屋里那女人没有出来，也没叫文成进去。这些事都已经成了秀的回忆。她决定再回家去看看，那房子还空着呢！于是她转过一片葱绿的林子，穿过林子到了村里的公路。迎面走来一位老太婆，扛着锄嘴里衔着旱烟，见了秀忙取了烟斗顺口笑道：“秀去哪儿呀，天热！”
　　院前是片橘子林，厚绿的叶子老远就泛着光。秀进了院子，房子大门依旧锁着，掏了钥匙把门打开，里面空荡荡沉地，一片粉红的阳光乘机从门口一股脑挤进来，将堂屋照亮一大块。屋子里物品摆得井井有序。秀进了小客厅，前壁上挂着她的照片：她一头半长的黑发，那双眼睛整天都看着空房子微微地笑。秀看着照片，也想笑，却要忍住自己的泪水，自言道：“走了，走就走吧！”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还自言着：“终究是要走的。”
　　白色的墙依然。
　　秀走出这屋子，听见大门外有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出去，天明就进门了，见了秀，似乎很吃惊，问：“你什么时候到了？”秀也很惊讶，天明又说几句话，秀没答，天明便要去取下照片来，秀把他拦回来，说：“就这样挂着！”
　　“那照片，你还挂在那？”
　　“拿回去，就没好地方挂了！”
　　烈日依旧。他俩来到了路口，秀说：“萌萌还有两天就要放假回来了。”
　　“到时候我去接她。”
　　秀在前面走，脚步挪地很慢，像在天空飘，天明催着她快些，于是她停了脚步说：“你上前！”
　　3
　　这里家家户户都种有水稻，因而每家每户都要去买碾米机。自家的谷子便在自家碾出来。以往常要背着一大袋子的稻谷去很远的加工厂将米碾了再背回家，这样的日子如今也残留着一些。萌萌的生活费会常常没有着落。她爸妈连一封信也不会寄回来，秀便拿自己的钱，母亲说，一个女人家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让天明出就可以了。秀玩笑道：“天明大了，会找事做。我不是回来吃闲饭的。听说阳兴已经不想再办厂！”母亲道：“明天，天明去卖米，萌萌下个月生活费就有着落了。”天明有自己的事，秀决定明天自己去。
　　屋子里灯很亮，她妈说：“出去乘凉吧，屋里怪热。”秀去将米装好，在后屋里拿把竹扇送给母亲，就在院子里坐下。母亲拍了蚊子，掏出旱烟来抽。院子里凉快，唧唧哑哑地虫鸣要将夜浮起来了。老人刚点了火，便听见个老婆子声音传过来。那老婆子笑着递给母亲一片烟叶，道：“来我的烟，这是赵天专门从县城买回来送给我的。”秀带把椅子给老人坐了，笑道：“赵七妈，今天有时间来坐！”老婆子咧着嘴笑说：“家有女儿最好，瞧我那侄儿，不是今天去打牌，就是明天去搓麻将！‘养儿不知娘辛苦，养女才知父母恩’，这个时候他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说着，又道：“天明呢？这小子可不像他。”
　　秀的母亲笑着说：“白天里到处逛，现在看电视都不晓得热了。”
　　“还好，家里有事他就会回来。”
　　“这倒是！”
　　院子里微微起缕凉风，两老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秀起身将一堆枯枝乱叶垒在角落里点了火，让烟子在院中飞一阵，熏去蚊虫。赵七婆自笑两声便将话题转到了秀身上，直责怪着文成。秀原本有了笑意的脸忽地阴下来，眼睛望着渐渐烧明的火，不乐意去听她说些什么，又觉得那烟子熏得难受，去将火烧地更明了些，烟渐渐地少去。两老就不再说这些，赵七婆咳嗽着将烟斗在鞋子上敲几下，把残留的烟灰倒出来，抬头道：“人老了，几口烟也呛着人！”说着拿过竹扇拍了拍臂膀，哈口气道：“夜不早了。”便要回去。秀的母亲站起来，送她到路口，赵七婆似有话要说，却又转身走去。送赵七婆回来，秀的母亲又重新坐下。“半夜了！”秀说。进屋的时候，久违的月光才出来，秀关门时，看见一片霞光撒过来，心中泛起一阵喜悦。屋前的一片秧田，在夜里显得乌黑，月光洒下来，上面一层薄薄地光，在她眼前跳荡着。她便叫天明来看，天明向外看了一眼，没什么新奇的，又看看秀，听母亲在屋子里问：“什么事啊？”
　　“月亮起了！”天明道，然而他看到姐姐痴呆地眼睛里闪着泪光。母亲又在屋子里说着些话，叫她快去睡觉。夏夜里月光很亮，银白地托起它周身的云彩，慢慢散开去。秀关了灯，还听见月光的呼吸。
　　经过一夜清凉的洗浴，乡间小路凉爽得有些懒散了，一脚一脚踩上去，也不见灰尘飞起来。去集市卖米，去得越早生意越俏，所以每天早上人很多。秀找了个地方摆好米袋，正巧遇着了同村的阳兴，给她让出了更大的地方，一边坐下，一边说：“萌萌学习还好吧？”秀随口应了，阳兴又说：“萌萌要生活费才来卖米的？”秀看他一眼，道：“你好象什么都明白！”阳兴笑了笑道：“天明可是我哥们，你家的事，我当然晓得的。”停会儿道：“要是太急的话，可以叫天明到我那儿先拿些回去。”
　　秀给买主倒米，看了天明一眼，阳兴并没在意她的表情，笑一声，和自己的买主谈话，一边又问他：“你自己还种了菜？”阳兴笑道：“我奶奶种的。你看我奶奶，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硬要种菜。”“你厂子怎么样了？”秀又问。
　　阳兴笑了笑，回头说：“还不错！你可以问天明，他算半个老板。”阳兴靠赚回的钱又去外面做别的生意，家里有个弟弟，还小，他父亲不愿接这个厂子，便叫天明来，他奶奶说：“你不如回来和天明一起做，闲时就给我卖菜！”但这厂子如今已经赚不回钱。
　　阳兴把菜卖完，办了事回来秀剩下的米却还是无人问价，于是说：“你把米卖给我算了！”秀笑道：“你开玩笑，你奶奶没米？”阳兴笑道：“你怕我会让你吃亏？”秀道：“我还有时间，再等会！”阳兴听了，甩手道：“早完早回家！”秀又一笑，他便转身回去。阳光撒在米上，洁白。
　　这天天明起床时，母亲饭都快好了，在后屋里准备猪草食料，她见儿子推门进来，便骂道：“睡到了中午！”天明嘿嘿笑两声，说：“阳兴说今天不用去了，我得好好休息一回。”哈口气回房，将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听不见母亲嘀咕什么，母亲道：“要放假，早不说！”于是叫他顺便去秀家里把需要的东西全取回来，反正她也很久不会回去住。天明神神秘秘跑回来，说：“姐以前照的相片取不取？”
　　“相片？”
　　“客厅墙壁上的一张我取过，她不让。”
　　“那就别取了。”
　　4
　　秀一声不吭地吃饭，话依然不多。看似神情不安。天明不去管她，然而母亲不同，待她吃完，一边收拾餐具，一边找了话和女儿讲，最后说：“谢家弯里亲戚得了儿子，早上有人来报喜后匆匆回去了。”又道：“天明去城里找事做更有出路。”她点点头，母亲在一旁看得出她有自己的心思，便问：“今天遇什么事了，早上还好好的？”秀也不想说话，忽地流出泪来了，强忍着不出声。天明明白几分便试探着问：“是赵天，赵七妈的事？”母亲便坐在女儿身边，问：“遇着赵天了，说了什么？”半天过去，秀不支声，也就罢了。其实老人心里早就明白，她很久前就听到了人家的传言，说赵天离开老家在集市街头盖房子，就是想躲避文成那张得意的脸。不过赵天也不会说什么，是秀自己忘不了文成，又听了别人的话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