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忠字舞带有明显的藏族舞蹈特色,屈腰躬身,在双脚一左一右地弹跳的同时,上半身和手臂的摆幅都很大。
李红充分显示了自己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赤胆忠心,忍着受伤脚面的剧痛,舞动身体时身段婀娜,舞姿优美。而身高臂长的闫立新却像个大猩猩笨拙地踏步摇臂学着她的舞步,身后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哄笑声,弄得李红不断地扭过头提醒战友们注意革命的纪律性和严肃性。
学完忠字舞后,一头大汗的闫立新仍未恢复革命斗志,稀里糊涂地独自走出了校园。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远处响着一声声的闷雷,雨滴已经开始飘落。昏昏然的闫立新索性一头钻进雨地里,任凭雨水淋湿了自己的绿军装。
闫立新一直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使眼前的景物清晰地定格在闫立新的目光里,随之一个霹雳震得闫立新浑身一颤。闫立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摸了摸裤兜里的那只翡翠玉佛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向文茜家的方向径直走去……
由四五排平房组成的教育局教工家属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外面走动。
在文茜的家门前,闫立新足足犹豫了好几分钟,这才鼓足勇气敲响了那扇在抄家时已被拽掉门帘的房门。
闫立新连着敲了好几次,一遍比一遍稍加用力。他不敢出声喊,怕文茜听到是他而不给开门。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闫立新又看了看旁边的住户,一扇扇门都紧闭着,只有几扇挡着窗帘的窗户透出一些光亮。
闫立新心里清楚,就是不下雨,那些革命群众也不会出来招呼一个来找黑帮分子家的人的。
闫立新越来越担心文茜,但他还是不敢出声喊。他又敲了几遍并默默地等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正当失望的闫立新准备离开时,房门却被轻轻地从里面拉开了。
双睛红肿的文茜看到浑身湿漉漉的闫立新只有一个人,先是一愣,便将门又快速地关上了。
闫立新又开始敲门,他一着急便开始喊文茜的名字并逐渐放大了声音:“文茜,你开开门,求你了!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要给你一件东西,是你们家的,我真的没有别的事!”
门突然被拉开了,文茜手里面举着一根短短的擀面杖从里面发了疯似冲出来,大声哭喊着:“闫立新,你们这帮没有人性的东西,还我妈妈!你还我妈妈呀——”
她挥舞着擀面杖劈头盖脑地朝闫立新打过来,闫立新没有躲闪,他脑子里只有他在批斗会上挥舞军用皮带的影子。
闫立新直挺着胸脯迎着文茜向前走了几步,逼得文茜不断后退,两人进到了屋里。
文茜又发泄了一通后突然愣住了,泪眼模糊的她见闫立新竟直挺挺地站着纹丝不动。文茜突然扔下了擀面杖,捂住脸大声哭嚎了起来“妈妈——妈妈呀——你们还我的妈妈呀——啊啊啊——我妈妈现在在哪里啊——”
文茜浑身颤抖悲痛欲绝,身子慢慢瘫了下去,
闫立新不顾一切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文茜大声哭着并拼命挣扎着,闫立新用尽全力把她抱得越来越紧。
文茜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弱,哭声也越来越小,最后竟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了一声声的抽泣。
孤独悲愤的文茜此刻太需要一种安慰了,闫立新的紧紧拥抱使她几乎忘却了自己竟躺在一个殴打过自己母亲的同学怀里。
闫立新的身子隔着湿漉漉的军装早已感觉到了文茜的体温。他紧紧抱着文茜,被文茜的乳房顶得紧紧的胸口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冲动,这种冲动使闫立新忘了一切,双臂更加紧紧地箍着文茜,
就这样,他抱了文茜不知多久。
正当闫立新已感到文茜的身体随着她的呼吸一次一次地把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传向自己的体内,并把自己的胸口暖得热乎乎的时候,文茜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奋力挣脱了闫立新的怀抱并大声叫道:“闫立新,你给我走开!闫立新,你这个杀人犯,滚!滚——”
说着,她大声哭喊着妈妈转身跑到里面的房间并插上了门,在里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闫立新一直呆呆地站着,浑身上下仍感到一种燥热。
当闫立新感到自己胸前被文茜暖热的湿衣服已经透进凉气时,他又敲了几次里屋的门。
里面只传出了文茜悲痛欲绝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闫立新才恋恋不舍地并带着无比愧疚的心情离开了文茜家。
外面已是暴雨如注。空旷的街道中央,只有闫立新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玉佛机械地迈着脚步……
第二天上午,闫立新便得了一场重感冒。
体温烫手的闫立新躺在自己的床上,渐渐地丧失了革命意识,进入了半昏迷状态。
黄新霞时而温文尔雅地向他走来,时而又披头散发地向他猛扑而来;文茜一会儿温柔娇羞地依偎着他,一会儿又面目狰狞地地挥舞着大棒向他头上打过来,他的脑袋里如炸裂般的发出阵阵剧痛。。
到了晚上,闫立新竟不时地喊着:黄老师,这不怪我啊,这不怪我呀,六月里千万不要下大雪啊——
当胖墩向阳让人把已被打翻在地的保皇分子黄校医押过来给他打针的时候,闫立新仍在胡言乱语,嘴里还不时地喃喃叫着文茜的名字,并说他这一辈子都要像保卫毛主席一样保护她。
胡红卫跟胖墩向阳等人明知闫立新是在火葬场里受到了惊吓,但他们还是坚持革命造反原则,并没等到闫立新大病痊愈便把他押到一个大教室里。
在胖墩向阳放宽了革命造反原则尺度的主持下,闫立新并未受到皮肉之苦。他的那些昔日战友依次上到台前,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对他上纲上线地批判之后,便跟他彻底地划清了革命界限。
最后,胖墩向阳站在讲台前代表造反兵团郑重宣布:……千方百计混入革命队伍的闫立新思想反动,流氓作风严重,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为反动黑帮分子黄新霞鸣冤叫屈鸣并狗胆包天与其狗崽子女儿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是可忍,孰不可忍!经红卫兵造反兵团司令部的研究决定,立即将流氓分子闫立新予以除名,驱逐出革命队伍,以确保红卫兵造反兵团的革命纯洁性!
从此,闫立新成了昔日战友都对他横眉冷对的资产阶级流氓分子。文茜也因此受到了他的连累,成了一位失去所有同学的孤独的女流氓。
直到第三年初,在大规模的上山下乡热潮中,闫立新与其他几位“犯有严重错误,但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黑知青被分配到一个偏远、艰苦、贫穷的山区生产队插队后,他一直再也没有听到文茜的消息……
吃晚饭时,闫立新在儿子的一再劝说下只勉强喝了两口汤。
巧遇文茜,唐突的一面之见让闫立新一直心绪不宁,坐卧不安。在闫立新努力控制住自己时的几次短暂的冷静之中,闫立新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无可奈何,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出了毛病?
晚饭后,闫立新将儿子叫到自己的房间里,想跟他好好谈谈。
他觉得最近心中不时泛起的那些文革往事可能是自己太孤独太无聊了,不找个人说出来怕是真要憋出什么大毛病。
父子两人的谈话变成了闫立新的一言堂。文茜,黄新霞,李红,向阳,胡红卫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晃得他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跟儿子谈些什么?
当他把文革中人们的精神状态及所作所为笼统地叨叨了一遍后,思路才渐渐地拢到了一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闫立新跟儿子谈了文革后人们并没有深刻地总结文革最主要的教训,只是一味地将其归罪于某个人身上而缺少全民族的反省。文革起因有很多,除了政治体制层面的原因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处理好当时各阶层多年积累的矛盾,最终形成了社会矛盾的总爆发。这就造成了当今社会“唯我正确”的全民概念,再加上多年传统教育在人们头脑中形成的对文革的固有思维大大地阻碍了人们精神理念上的发展。如今人们普遍存在的自私、冷漠、一切向钱看的等等问题实际上就是文革的后思维所造成的。许多人已养成了坏的就一坏到底,好的就好得不容置疑的思维习惯,这些都是对文革矫枉过正的结果,也可以说是文革思维的延续,因此,除了必要的政治改革外,全民的道德,民主和法制教育不可忽视,要逐步建立起我们民族发展的共同理想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