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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弃

作者:李晓春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0-29   阅读:

  

  1
  “死鬼,觉也不让我睡安稳。”
  苦枣一睁开混浊的眼,就开骂,她骂人的声音很细,只是动了几下唇,就像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风。死鬼叫德富,她两个儿子的爹。德富离开她有50多年了,死了也将近30年。苦枣心里恨德富,恨他的无情无义,当然,苦枣现在最恨的不是德富当年离开自己而是恨他从自己身上挖去一块肉,恨他这些日子老是在纠缠她。德富有多久没来梦里了?苦枣已经想不起来了,自从阿福住进来后,自己的梦里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就把他拒在梦之外了。可这几天不知怎么搞的,是自己疏忽了还是咋的,就让德福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只要一阖眼,德福就来,来了就跟她吵,吵得她心烦。
  日头要滚下山了,阳光就像个老人,走了一天便有些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少了热情和温度。苦枣想回屋,她用枯藤似的双手撑住藤椅用力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于是,她又骂德富——这死鬼,是不是嫌孤独了,想我去山里陪他?你干吗不去上海找那个狐狸精呀,是不是狐狸精在那边不要你了?如果是那样真是活该!
  苦枣也嗔怪阿福——你怎么那样怂,干吗不把德福赶走呢?
  想着,苦枣昏花的眼睛就湿润了。她撩起宽大的衣襟抹了抹眼睛,冲着远山喊:“大贵,大贵。”
  “姆妈,大贵没回哩。”从屋里跑出儿媳妇胡秀兰。胡秀兰边说边捋着黏在短胖手指上的麦面。她正在擀面准备夜饭。
  “扶我起来,我要回屋。”
  天刚落黑,大贵回来了。
  听到大贵的声音,苦枣就在床上喊大贵。大贵当时正端着碗从锅里捞面,听姆妈在房里喊他,放下碗赶紧跑过去,说是跑其实也只是加快点速度,毕竟也是个70多岁的老人了。姆妈的屋里黑糊糊的,他拉亮灯。
  “和小贵通电话了?”苦枣问大贵。
  小贵也是苦枣的儿子。大贵的亲弟弟。
  “还没,吃好就打去。”大贵嗡声嗡气地说。这些天,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他有些两难——不打,怕姆妈伤心,打也不会有结果——10多年前,大贵就知道,小贵不会回来,不会来认姆妈。
  “姆妈,没别的事我先吃面去?”
  “嗯。”
  “吃好记牢打电话。”大贵走到大门口,苦枣复他。
  “嗯。”
  大贵走出门时,随手啪地把灯关了。房里又黑成一团。苦枣在黑暗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天,她好像脑子搭错筋,又疯想小贵。人真是怪,越老就越会去翻捡那些陈旧的烂芝麻事。越来越会去想早年丢失掉的东西。
  都怪你,死鬼!
  苦枣又埋怨起德福来。
  2
  苦枣是哪儿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苦枣十五岁那年随父母和弟弟一路逃荒来到胡店村——逃难到胡店村那天,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讨到一点东西又饥又饿实在走不动了。体弱的弟弟被饿得昏死过去。她和妈妈抱着弟弟“哇哇”大哭,阿爸急得双手撕扯自己蓬乱的头发。他们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这时,一个庄稼汉端着一盆玉米糊走到他们面前。
  这个素不相识的庄稼人就是苦枣一家的救苦救难活命菩萨。
  一盆玉米糊救了苦枣一家人的命。
  离开胡店村的时候,苦枣父亲把苦枣送给那个庄稼人,要她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这个庄稼人就是胡德福的父亲胡贵禄。在胡店村,胡家算个殷实之家,有十来亩土质良好的水田,加上胡贵禄勤俭持家,生活也过得去。
  胡贵禄本想拒绝,虽说家里不愁吃穿,但多一口人就得多一份口粮。后来,他看到苦枣虽蓬头垢面,衣着破烂,人却长得眉清目秀,心里一动,就应承下来——儿子德福十八岁了,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以后把苦枣给德福做老婆,家里倒也可以省下一笔说亲的彩礼。
  苦枣到胡家后,每日起早落黑跟着胡贵禄下地忙活,晚上回家,也要忙碌到一家人安睡了才去休息。一天到晚虽说劳累,但一日三餐无忧,苦枣青头面黄的饥寒之色渐渐褪去,就像一棵庄稼苗儿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茁壮了。
  苦枣见到少爷胡德福是在那年腊月——之前,胡德福一直在城里读书。
  胡德福头眼看到苦枣,眼睛就亮了——苦枣就像春天里的草子花健康而有朝气。过完正月,胡德福跟父亲说,他不去读书了。外面世道太乱,日本佬不知什么时候会打来,他想在家守着家人。当然,这只是个借口,胡德禄不去城里的真正原因——他是个闹学潮的积极分子,县警察局正在抓捕他,他逃回乡下是避难。当然,他的这个原因不能和家人说明。胡贵禄想想也对——兵荒马乱的一家人聚在一块总比分散在外有个照应好。于是,他就随了儿子的性。
  胡德福在家非常空闲,除了看看书,更多的时间就在村里瞎逛。春耕息后,农事自然就少了。苦枣很多时候也是待在家里做家务活。
  春日,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很是舒坦。天气晴朗的时候,胡德福整日躺在藤椅上,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书,他读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和莎士比亚的《朱丽叶和罗密欧》,但他看着看着总是很快就睡着了。有一天,他美美地做了一个梦,梦到阳光下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款款向他走来┅┅
  胡德福的美梦是被盆子和水的打架声吵醒的——弄出水响的是苦枣,她正在院东头的井沿洗衣裳。胡德福有些恼火,恼火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扰了他的春梦。他想发火,当他恼怒地循声望去,心头腾起的无名火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光落在苦枣身上,温婉的阳光把正在忙碌的苦枣勾勒得十分的美妙。她发育很好的胸脯和浑圆翘翘的臀,看得德福心里莫名地骚动起来。
  下午苦枣背着草筐去割猪草,胡德福就尾随而去,在村西头的桃林里,他把苦枣拦住了。
  “少爷,少爷,你要干吗?”
  胡德福没回话,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苦枣看,他的眼睛里烧着一团团的火,尽管苦枣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男女之事很懵懂,但她从胡德福的眼神里还是读出了一些似懂非懂的东西,这些似懂非懂的情愫既让她害怕又使她有些许的期待——胡家对她有救命之恩,她牢记着父亲的话,自己进胡家就是为了报恩。因此,胡德福对她做任何事,她都不会拒绝。
  胡德福一步步走近苦枣,苦枣本能地向后退,但她很快就停住了,她的后背被一株枝桠旁斜的桃树挡住了。她有些慌乱地看下四周,桃林很幽静,只有满林的桃花妍丽地开着,当然还有一些蜜蜂在花丛间“嗡嗡”地飞。苦枣纤细的身子很快就被胡德福高高大大的身子挡住了。胡德福没有伸出胳膊去搂抱她,他只是用双手抓住粗大的树干,把苦枣包围在自己的怀抱里。他没有接着动作,就看着苦枣。苦枣闭着眼,不敢去看少爷,她觉得很难为情,少爷温热的鼻息轻抚着她,她觉得自己的心桃花一样绽放开来了——苦枣对胡德福心存好感,瘦长的身子,白皙的肤色,这些都让她喜欢,但她从来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要去成为少奶奶。
  苦枣闭着眼,这时,她感到有一瓣桃花落在她的脸上,继而又飘落在她的唇上。苦枣高耸的胸房急骤起伏,那瓣桃花在她的脸上、脖颈上飘来飘去,这让苦枣十分心慌,同时也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痒,她感到自己心里像有一只柔软的爪子轻轻挠着。她感到迷乱整个人软绵绵的,她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像沉溺于温温的湖水中。
  “晚上我来你屋里。”迷乱中,苦枣感到自己的耳边有一阵风吹过。她睁开眼,面前什么都没有,除了窃窃私语的桃花,桃林里阒无一人,哪里还有少爷的影子呢?
  难道刚才是个梦!苦枣恍惚地想。苦枣在田野里转悠了很久,头一回没把草筐割满草就回家了。天黑了,苦枣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胡德福,这愈加让苦枣疑心疑惑觉得白天做得就是个梦。
  晚饭后,苦枣鬼使神差般到井里打了一桶水回房,她插好门,然后脱光自己,就黑在房里擦洗起自己的身子。三月的夜还是寒冷,但苦枣浑身如火烧一样热乎乎的。擦洗好身子,缓缓地套上衣服,然后,她端起木盆子到院里倒水。天空中明月高悬,院子里泛着湖水一样的白光。苦枣眼睛幽幽地盯着院门看了会,有些落寞地转身回房。她苦笑了笑。那就是一个白日梦,少爷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呢?她摸索着坐到床上,然而,就在她撩开被子准备钻进被窝时,她突然吓得“哇”地惊叫起来。
  审核编辑:衣零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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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衣零:
苦枣的一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虽然渗透着淡淡的甜味,却是苦涩地活了90年。她爱过,恨过,原谅过,期待过,幸福过,挣扎过,寻找过,也遗忘过,然而她等了一辈子,终究没有等来幸福的归宿。也许,是她的命太硬了,所以才流失了自己所有的幸福,当她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时,那个默默陪伴着他的阿福却偏偏死去了。我在苦枣身上看到了一个女人坚强、隐忍和伟大的一生,她苦,可是苦的有滋味。作者文笔老练,叙述流畅,用冷峻平淡的描写把苦枣的一生娓娓道来,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小说!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时代的脉动下,人的命运走向似乎注定,个人的追求在这些历史背景下,毫无悬念地打上悲剧的烙印,读之心生感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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