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爸爸，不说了……”我瞅一眼哈妹，急忙打断老杜的话。
　　老杜猛地睁大了眼，像是明白自己多言，自嘲起来，“呵呵呵，你瞧，上岁数了，管不住嘴了。来来，我们喝酒。喝重庵今天带来的好酒。这是他孝敬我的，也当是孝敬大家的，呵呵呵呵。来来，大家干一个，干一个，来！”
　　我看到，大家都端起酒杯，怀着崇敬的心情一饮而尽。石五爷的手却是哆嗦着，不能将酒杯送到口边，将满杯酒洒了个干净。
　　“石老师！”我大叫一声。
　　石五爷不说什么，只是哦哦哦地应答着，努力地想把空杯送到嘴边，装出要喝的样子。
　　我急忙打开一灌饮料倒出，灌进白酒，插上吸管递给他。
　　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石五爷深吸一口，张开嘴，长呼一口，发出一声透彻的感叹：啊——
　　大家这才劝他多喝点。他也不客气，也不伸手去抓那热腾腾的羊肉，而是连连啜饮，吸完一灌白酒，然后长长地呼一口气，说自己喝醉了，先躺一会儿，就自己爬到老杜家的大炕上，枕着手臂躺下。样子极为放松。
　　我周旋在大家身边，不住地倒酒劝酒，应答些大家的提问，也向他们问一些他们关心的话题。有个老奶奶更是拉哈妹坐在自己身边，抓着她的手不松手，一个劲儿夸她漂亮，说简直就是电视里的美人儿。当然也夸我好福气，有这么个美人儿做媳妇。直夸得哈妹脸红了一遍又一遍。待到按家乡的习俗，吃完羊肉再痛快地猜拳喝酒至酣畅了，才由杜婶和一位她请来帮忙做饭的邻家嫂子，端上主食炒菜，这顿饭才算是圆满。这时大家想起应该叫石五爷起身吃饭，拍他肩头他却不应，任怎么叫唤也不吱声。老杜上前伸手在他鼻前一试，惊得倏地抽回了手，回头看大家的神色。在确定大家也在疑惑的同时，又并拢三指放在石五爷脖颈探察，接着又翻他眼皮，颓然地说：“走了！”
　　
　　我和老杜合力将石五爷遗体抬到他家，打电话叫来他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以及孙子外孙，让他们身披白布腰系麻绳，跪在遗体旁守灵，三天后将石五爷下葬。我看到石五爷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全无一点悲伤之色，倒是他的女儿干嚎了几声，十分难听。
　　在村子里待了三天，也就是在埋葬了石五爷的那天下午，我离开村子。
　　那天，老杜和我说了许多话。说的最多的，还是有关石五爷的。“唉——”老杜长叹过一声后说，石五爷聪明了一辈子，投机了一辈子，当过兵扛过枪，教过书打过狼，这个人的一生啊，不平凡！他说他劝过石五爷，说他学什么猎人、打什么猎嘛，自己造的孽太多了，短寿啊！自己杀了那么多生，哪有不遭报应的？可他还是不听，继续打，还抓来个狐狸放家里养。结果那骚狐狸给他婆娘传染了病，钱花光也没治好，死了。让那狐狸精给坑死了！你看，后来腿也被人打瘸了，就这，还得拖着瘸腿下地劳动。
　　在我启动车子要走时，老杜上前来抓住我的手，说：“娃儿，好好工作，别有贪心啊，不要做造孽的事啊。记住了！不想在城里待了，就来这里，我和你婶给你留着房子呐，领上媳妇孩子一起来，啊？”
　　我不知是答应他这话，还是装作不理。使劲点着头，摁响喇叭走开。
　　我感到非常失落。一个启蒙我的老师，在与生活拼斗了一生后，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句号的。挣扎打拼了一生，自己临死时却是这样的孤寂；欲望贪婪中努力了一辈子，死的时候也还没有享受过自己所得到的。
　　一个人，无论怎么平平淡淡，还是叱咤风云，都免不了一死。在死亡面前，即便你是位极人臣，也依然渺小得如一粒尘埃，在人生的最后那一瞬间，被风轻轻软走。
　　我开始思考起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这样的问题。
　　我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孤独。
　　它又开始环绕着我了。
　　
　　
　　
　　＆震惊
　　
　　回到家中，我不想吃饭，只想喝酒。端起酒杯来，却满脑子都是老杜说的话。我不知道老杜说的这些，是对石五爷一生的一个总结，还是含沙射影地说给我听的，反正心里不是个滋味。
　　就这么想着，口内却又找上门来，手中还拎着两瓶酒两条烟，都是档次不低的品牌。我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你我现在身份迵异，不给你送点礼看来你是不会办事的。
　　我很生气地说让他拿上东西滚蛋。
　　谁知这话一出口，口内却笑了。好像他今天心情特别好。他说你能生气说这句话，说明你心中还是认我做朋友的。他嬉皮笑脸地放下东西，挨近我坐下：“杀两盘？”
　　我这才想起好久没下过围棋了，特别是和口内这样的高手，好像有两三年没一起下过了。忽然间就来了兴致，摊枰落子，照例是我执黑先行。
　　“倒酒，倒酒！”口内大咧咧地指使哈妹。哈妹笑着说我们是酒囊棋友。
　　落了不及五十子，口内大笑着要我认输。
　　我仔细一看，漏气的地方不少不说，人家口内远远地布下几个冷子在前方应招的架势，已不容我再浪费时间了。只好说再下一盘。
　　第二盘同样。也是不到五十子，我就自己先认输了。
　　“好了好了，心绪不佳，愁闷烦乱，怎么能下好棋呢？棋子里面看人生。我看啊，你是遇到烦心的事了。”
　　我很惊异口内这种洞察，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二号（口内一直这么称呼我），其实我不是来给你送礼。我的这点东西，你也看不上。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痛快喝酒了，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喝点，说说心里话。我有一种预感，你最近可能有麻烦缠身了。特别想来看看。”
　　“我有什么麻烦。有麻烦我也不是一把手。我怕什么。”
　　“不对呀，老弟。你听我说，前些天我来，确实是有求于你，这次来不是。我是来感谢你的！你看，今天是星期二。可是星期一里，本市就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顺着这事，我一想，就觉得你那样说我是对的。要是我组织人去上访、去闹，说不定我的小命都会搭进去。那样，我的老娘就没人养了！所以，我来谢谢你！”
　　“什么大事？”我大惊，失手将酒杯脱手摔碎。
　　口内翻着白眼看着我，说，“你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了，你快说。
　　口内说，昨天的常委会没法开，书记不见了。这事昨天中午就从市委传出来了，不过现在市上封锁消息，不让说。
　　是啊，口内说的没错。昨天是星期一，那是市委中心组开例会学习的时间啊，通常都是由书记主持的。学习结束后，常委们会开会商议一些重要事项，这书记不在，常委会当然是没法开了。
　　“你怎么知道的？”
　　“嗨！别看我是个开小店的，闻闻街面上的空气，看看政府接待处宾馆院里豪华车的多少，就知道有没有大事发生。我原以为你知道呢。昨天晚上我来了，你家没人。这不，今晚我又来了。我怕打电话你会躲，就直接闯进来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这消息可是属实？”
　　“你急什么！”这时的口内非常悠闲地咂吧着嘴，点起烟深吸着，并不急于说话。在我一再追问下，他才说，“谌重庵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那个张秘书是书记的情人，他俩早跑国外去了！”
　　“啊？”在我惊得张大了嘴还没发出声来之际，哈妹也是惊得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我今天来给你说这些呢，是出于一个朋友的情谊。你得想想办法，该让自己干净的地方，一定要洗干净了。明白吗？”
　　口内说完这句，喝干杯中的酒，起身告辞。
　　我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一股恐怖气息登时将我包裹，让我不寒而栗。
　　
　　
　　
　　＆坐禅可悟禅意？
　　
　　市上的一切工作，并未因王志杰书记的失踪而乱套。相反，经人大任命，代市长阳明迅速就任市长，并主持全面工作，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