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跌宕
　　
　　我当上了领导，开始了我人生中的新历程。
　　可是我发现其实我不会当领导。慈不掌兵嘛。
　　仁念和善心总是在我的思想里占据上风，这让我无法面对工作中需要的强硬。我感到压抑郁闷。
　　
　　＆白无常、黑无常
　　
　　自从那天从王书记家回来后，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孤独。我明白王书记对我的信任，但是不明白他为何非要放我在城投公司总经理这个岗位上，并且还是和华凯搭班子。我早就听到过风言风语，说华凯和我是王书记的哼哈二将，王志杰就是上厕所也要带着这俩。今年的拆迁开始不久，就有人在城投公司大楼前的公交站牌上贴了一张黑白无常的漫画，写着“谢必安”、“范无救”两个名字，一鬼提着锁链，一鬼手执命牌，上书“捉拿”二字，甚是搞笑。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在讥讽我俩，开怀笑过之后便又将此事传扬开去。
　　我起初看了也觉好笑，但转念一想，我便笑不出来了。
　　细想一下这一年里我们在征地拆迁上动用的强硬手段，以及不顾实情狂飙猛进的旧城改造，哪一样是能让人心平气静地接受的？哪一项是公平公正凭着良心去做的？
　　我的良心那时也拷问过我，可是我的良心能让我违背市上定下的政策吗？所征土地几倍出让，拆迁补偿是否到位，人员安置是否妥善，这都不是我这个职务的人所考虑的。但却是我参与执行的。每每看到雨天时那些怀有远大理想的孩子，穿过一地的泥泞去上学的情景，我的心中就涌起愧疚；每每看到那些住在简易房中的老居民，在弥漫着呛人煤烟的窗户中无助地等待和期盼的眼神，我的心就被揪疼。
　　我一个农家孩子，竟然将城里人赶得无处栖身。
　　这样地干工作，我的心不安啊！
　　可是这是我一个人的所为吗？
　　现在又想起了这幅漫画，我突然就笑了。起初是嗤嗤地窃笑，笑我自己，然后越来越忍不住，开始咧嘴笑，笑华凯，再后来怎么也忍不住了，只得放声大笑。哈妹吓得连连问我怎么了，我冲她摆手说不出话，只是笑，笑得我流出了眼泪，胸腔中产生了共鸣，腹部肌肉抽筋，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啦！”哈妹大叫着，挥手抡了我一耳光。我跌坐在沙发上，这才回过神。
　　“你怎么啦？”哈妹捧着我的脸问我。
　　我说想起了一个笑话，结果越笑越发止不住了。
　　哈妹说，你吓死我了，哪有这样乐的。
　　我只好爱怜地揽过她，说我在笑一件可笑的事，一帮蠢驴竟然想让大象生出长颈鹿来。
　　“你无聊！”哈妹骂我。
　　我长吁一口，觉得那漫画真是形象。
　　
　　
　　
　　＆驻港办
　　
　　那天受了华凯的点拨，我的心境忽然开朗了许多。
　　由我牵头的工作小组，在我的拍板下，没有搞测绘，也没有搞设计，也丝毫没有楚霸王不肯过江东去的那种胆怯与犹豫，而是直接带领华凯找来的工程队，按照我的感觉，沿着通往草儿家的那条旧路开始施工，仅用两月便将我和老哈走过的那条沙石路变成了柏油路。
　　这期间我还邀请了王书记到现场观摩。王书记带领计划、城建、旅游、文化、交通、招商、环保、建行、军分区等部门领导，沿着这条新整修的公路行进了好几公里，对我的工作大加赞赏。盛赞我工作雷厉风行立竿见影，以行动抓落实，以行动出成效，觉悟高、力度大、魄力强，感慨说我市要是多几个这样年轻有为的好干部，全市的改革何愁不成，我市的大发展何愁不快。
　　那天的王书记表扬得很动情。我看到有好几个上了年纪的领导干部，在小本子上做记录的时候，也向我投来钦敬的目光。
　　
　　那天王书记的表扬，还将我惊吓出一个闷屁来。
　　王书记在表扬末了的时候，拍着我的肩说，计划部门要快点将这项工程立项报批，具体的事我不多说，反正就一个字：快！资金问题，我会让驻港办的张瑾同志联系解决，不在话下。
　　张瑾？驻港办？
　　我没回过神来。直到与王书记一行一一握手作别，还是没回过神来。
　　接下来，我的表现是：一屁股跌坐在路旁的沙石料堆上。
　　我开始认真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张瑾怎么会在香港为此想办法。以及历历在目的张瑾对我的轻蔑。
　　一想到张瑾，我先是想到唐秘书长曾对我说过的话。那份善意的提醒，与今天张瑾身份的变化，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唉！还是找华凯探探究竟吧。
　　
　　周末晚上，我学着华凯，买了酒菜，搭出租车去他家。
　　这是我第一次去他提供的住处。这个时候，我也才知道华凯其实在这个城市里有好多处住所。今天让我去的这里，是他和他妻子一起住的地方，是城郊一幢二层的独立别墅。院内松柏参天，小路幽静，如同烈士陵园一般肃穆。门口的保安很严肃地拦下出租车，敬礼并仔细盘问后，不许出租车进去。我只好拎着食品袋往里走了约五六分钟，终于看到华凯夫妇端着笑脸立在门厅下。
　　这时的我又产生了一个非常大的疑问，华凯又不是什么市领导，至于这么神秘吗？
　　“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人啊，上岁数了，就喜欢个清静。想来想去，在这里盖个房子，在本地，那是最好不过了。这不，浑家就在这里搭了这个窝。”
　　华凯这么说着，一脸的轻松。看看周围这一幢幢的独立别墅，我也明白了这是他家开发的一个楼盘这样的事实。
　　“唉呀，二号首长，你能造访寒舍，可是荣幸得很哪！快请进。”华凯的老婆，那个我曾称为李姐的女人，也客气着，将我迎进屋内，并嘱咐两个年轻漂亮的保姆，“快去泡茶。金骏眉。”
　　虽然他家的房子豪华阔气，但我不能失了我曾经的“二号首长”的身份。我也不客气，将拎来的酒菜重重地在宽大的茶几上一放，说：“嫂子，依我吧，按我和华老师的老习惯，就这些，喝点，吃点，说点知心话。”
　　华凯老婆很放浪地说：“兄弟，你这什么话嘛！说什么‘嫂子，依我吧’，你就直说‘嫂子，你就依了我吧’，这多好！”
　　“对对，依了他。快！”华凯附和着。
　　我知道他们这些玩笑话中包含着的戏谑成份，自然不去附和。打开酒菜，保姆适已时地摆好三只酒杯。华凯说“放两只就够了”。这时她老婆就说“你们有事先聊，我忙点别的去”。然后缓步上楼。
　　看她的身形隐去，华凯这才支走保姆，说：“你知道张瑾的事了？”
　　我一头雾水，急忙反问道：“张瑾怎么了？”
　　这下华凯咧开嘴笑了。只是咧嘴，不露齿，典型的“皮笑肉不笑”：“你要不知道，那还是不要知道了吧。这种事，怎么说呢，以后会出现在历史中，让历史去做评价。”
　　“你是老板，你不说就不说吧。撑在肚子里要是好受，那就别说。”我回敬他。
　　“那好，你激将法还行。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上月市委在扩大会上决定，在香港设立办事处，由张瑾全面负责，主要就是招商引资。”华凯慢悠悠地喝着酒说。
　　“啊？张瑾？去了香港？”我惊得酒杯都握不稳了。
　　“嗯。”华凯特别自然地应道。又随口说：“怎么，有牵挂？”
　　“噢，没有。哪里的话！只是觉得张瑾去香港担此重任有点怪。”
　　“怪？那什么是不怪？”
　　“没别的，只是感觉吧。来，喝酒。”我极力地想掩饰心中的疑虑，故作镇定，抓起酒杯向华凯示意。
　　“别，别别。没这个规矩。话先说清楚了，再喝。”华凯马上就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安。伸手挡住我，不让酒杯挨近我口。
　　“什么话说清楚？这不，都在酒里头嘛！”
　　“拉倒吧你！你那个小心脏里装什么，我能不知？快说吧。不然会憋坏心脏的。”华凯夺下酒杯，攥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