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晚上,我和她们一家人围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俞木兰的母亲说:
“兰子,你明天不要上工去了,你二姑托保媒的给你介绍了一个人,是你二姑父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是一个当兵回来的,虽说住得离你二姑家远点儿,还算是知根知底儿,说是一个好人家,听说家里还不穷,媒婆已经给约好了,人家明天赶过来,在你二姑家里等你见面,明天早曦你早一点儿过去看看,看了差不多就定下来,你也真的老大不小了。”
俞木兰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俞木兰的母亲又说:
“兰子,我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俞木兰还是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说:
“听到了,听到了。明天我去相亲。”
俞木兰的母亲有些生气,大声说:
“听到了不答应?你还烦了?是不是为你好?啊,你说?”
俞木兰急了,一下子把碗放在桌子上,撂下筷子,说:
“嫁人,嫁人。就知道让我嫁人。在家我能挣工分,我能养活我自己,我不用你们养活。”
俞木兰的父亲愤怒了,啪的一声把碗摔在桌子上,看着俞木兰说:
“你摔谁?我问你,你从小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啊,你说?你妈不是为你好吗?你说?”
俞木兰的兄弟俞木生赶紧说:
“爸、爸,别生气、别生气。我姐没摔、没摔。姐,是吧?”
俞木兰不领情,大声说:
“我摔了,我就摔了,咋样吧。”
俞木兰说着呜呜地哭起来,抽抽搭搭地说:
“你们……你们……是……是……我亲爹亲妈吗?怎么……怎么……总是恨不得我一时……一时……就快点儿嫁人啊……”
看到闺女真的哭了,俞木兰的父亲不说话了,黑着脸走到一旁,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袋。他使劲大口地抽着,烟雾遮住了他的脸。
俞木兰的母亲又说:
“闺女,你爸和妈都知道你的心啊。可是你想想,大山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回不来了,八成是死了,他真的回不来了。再说了,你都等了多少年了,你早晚要嫁人啊。”
俞木兰的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俞木兰的母亲哭了。
木兰姐把我抱起来,脸贴着我的脸,又呜呜地哭起来。
7
我在都山根儿下村庄里的那些岁月,俞木兰给了我无限的快乐和温暖,我们这个只有奶奶和我两个人的家里,每一次木兰姐来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欢笑。虽然俞木兰在我哥哥失踪后,一点点变得少言寡语、多愁善感,但和我奶奶还有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就会多起来。平常日子里,俞木兰是不怎么到我们家里来的,她要到生产队里去上工挣工分,下雨阴天的日子里,还有漫长的冬天里,我们那地方一般不用女人们到生产队里去上工,她总是会到我们的家里来。她来的时候会帮我奶奶做一些家务事,没事可做的时候,我们就坐在一起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我们就都一起笑了。
几十年都过去了,回想起来让我至今还感到快乐和温暖的事,莫过于那次俞木兰不得不去她的二姑家里乡亲时候的事了。
那天晚饭的时候,我知道俞木兰第二天就要到她的二姑家里去相亲,那天晚上,我回到我叔叔的家里,躺在炕上一夜都没睡好觉。到了早晨,我老早就从炕上爬起来,我穿衣服的时候,同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我的叔伯大姐大丫说:
“小山,你大老早起来干啥?”
我说:
“去相亲。”
我的大姐吓了一跳,正要张嘴说什么,躺在被窝里的我的叔伯二姐二丫眯着眼睛说:
“林小山,一大早曦的,你还做梦啊?”
我赶紧说:
“是我的木兰姐要到她二姑家里去相亲,我追她去。”
我的叔伯三姐三丫说:
“林小山,你不害臊,谁还不知道你是想追着俞木兰去馋别人家里的好饭吃吗?”
我不管她们说什么,下炕穿上鞋,开开门就跑出去了。
来到村庄的外面没有多大功夫,我就等到了俞木兰。俞木兰看到我好像吓了一跳,她说:
“小山,怎么了?这一大早曦的,你咋跑这儿来了?”
我说:
“木兰姐,我在等你,我跟你去。”
俞木兰说:
“你跟我去干啥?”
我说:
“我跟你去相亲。”
俞木兰笑了,这次她笑得嘎嘎地。笑过,她说:
“怎么,小山,你才多大啊,就想娶媳妇了?”
我赶紧说:
“不是。木兰姐,我是要给你去相亲。”
俞木兰说:
“怎么,小山,你要替我做主啊?”
我说:
“不是做主,我做不了主,我看看要把你娶走的那人长得好看不好看。”
俞木兰又大声地笑了,我也笑了。笑过,俞木兰拉住我的手说:
“好,我们走。让你帮姐姐看看那个人长得好看不好看。”
我们走着,俞木兰又问我:
“小山,你这一大早曦就从家里出来,家里人知道吗?”
我说:
“知道,她们都知道。那个三丫还说我是为了馋人家的好饭吃。”
俞木兰说:
“哪个三丫,是你三姐吧。好,那就让二姑给咱们做一顿好吃的,行吧小山?”
我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小小的心里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我真的是为了馋人家的好饭吃才来的。
俞木兰看看我又笑了,说:
“哎呦,看我们小山还不好意思了。没啥,走吧。”
我就拉着俞木兰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地向俞木兰她二姑家住的村庄走去。
当我们走到离俞木兰她二姑家那个村庄不远的地方,俞木兰拉着我的手站住了,她突然说:
“小山,要是让你当姐姐的儿子你干不?”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俞木兰说:
“不干。”
俞木兰说:
“为啥?”
我说:
“因为我不是你的儿子啊,你是我姐姐,又不是我妈,还有,要是你当我妈,那我爸爸是谁啊?”
听我说完,俞木兰好像也感觉不妥,就赶紧说:
“小山,我是说假装,就今儿个一天,你假装是我的儿子。行不?”
我想了想后说:
“行是行。可是你二姑看到过我,她知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呀?”
俞木兰说:
“我是说给那个要来相亲的人假装,如果他问,就说你是我的儿子。”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我说:
“木兰姐,行,我假装是你的孩子。”
俞木兰说:
“是儿子。”
我说:
“是儿子,你是我妈妈。”
俞木兰用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头顶,晃了晃我的脑袋。
说话间,我好像是真的找到了我渴望已久的我的母亲,我和村庄里别的小伙伴儿一样了,有了母亲,我有了母亲。我感到我的心里暖呼呼的,我的眼睛里就要留出了眼泪。
我拉着俞木兰的手向她二姑家的村庄里走去。那一刻,我感觉我就是一个拉着母亲的手到姥姥家去的孩子。
在俞木兰她二姑的家里,当俞木兰的二姑和媒婆走出家门,我被俞木兰拉住留在了他们的屋子里。那个来相亲的,是一个还穿着没有了领章和帽徽的绿军装的,个子高大的退伍军人,当他听说我是俞木兰的儿子时,他方正的脸上的一对大眼睛瞪得溜圆,挺拔的鼻子下面一张嘴张得好大,半天都没有合上。后来,他终于回过神儿来,拿一只大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说:
“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有十岁了吧?挺好,挺好。”
俞木兰说:
“没有,我们今年还不到七岁。”
退伍军人说:
“个儿大,个儿大,长得个儿大,这孩子将来也是一个大个儿。”
退伍军人说完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俞木兰在屋子里大笑起来。
我们回家几天后,当俞木兰的二姑到俞木兰的家里来,向俞木兰的母亲说了一切,俞木兰的母亲把俞木兰一顿臭骂。骂过,俞木兰的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