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山根儿下有我的家园

作者:暮雪夕阳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3-20   阅读:

  
  “好孙子,奶奶的好孙子。往后不抽烟啊。”
  我对奶奶说:
  “中。奶奶我记住了,往后不抽烟。抽烟长大了会发傻。”
  我奶奶又说:
  “好孙子,今个儿点灯划几根儿洋火啊?”
  我赶紧得意地对奶奶说:
  “奶奶,一根儿。我只划了一根儿洋火。”
  说完,我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
  我奶奶看着我伸着的中指和食指,开心地笑了。奶奶左手托着叼在嘴里的旱烟袋,伸过右手,把我的中指弯回来,指着我伸着的食指说:
  “好孙子,这才是一,是一根儿洋火。”
  我说:
  “知道了,好奶奶。”
  说着,我刚刚被奶奶弯回来的中指又不由自主地伸出来,和食指并在一起了。奶奶大笑着,说:
  “我这孙子,属鸭子的,手指头不分瓣儿。”
  我和奶奶一起大笑。我说:
  “奶奶我不属鸭子。我属绵羊,我是头上有犄角的绵羊。”
  我奶奶就说:
  “好。好。我孙子不属鸭子。我孙子属绵羊,我孙子是脑袋上长犄角的绵羊。”
  我奶奶在炕沿儿帮上磕掉烟灰,把被子铺在炕上,说:
  “小绵羊,进羊圈吧,睡觉了。早睡早起好到山上去吃草。”
  我脱光衣服钻到被窝里面。奶奶自己又装满一锅儿旱烟末,我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端过炕上的油灯,把油灯的火苗儿凑到奶奶叼在嘴里的长烟袋的烟袋锅儿上面,帮奶奶点上火。奶奶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在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中升腾。一袋烟又抽完了,奶奶又在炕沿儿帮上磕掉烟灰,把烟袋放在窗户下面的窗台上,随手端起炕上的油灯放在炕头儿墙上面的灯窝里面。油灯的火苗儿被奶奶吹灭了。
  当奶奶也躺进被窝的时候,我就两手搂住奶奶的脖子,奶奶明白我的意图,知道我想听什么,就开始给我讲古(笑话儿、故事)。奶奶会讲好多笑话儿,每一个笑话都很好听。直到多年后我读过《聊斋志异》后,我才知道奶奶讲的笑话儿,大多都是聊斋里面的故事,不同的是它们大部分都经过了奶奶的演绎。奶奶讲着,我听着。我用一只手搂着奶奶的脖子,腾出另一只手,去摸奶奶的乳房。我的小手一会儿摸奶奶左边的乳房、一会儿摸奶奶右边的乳房。奶奶的两个乳房都很干瘪。听着、听着,我一会儿就开始做梦了。
  当晚饭时喝到肚子里的几碗稀粥大部分进入我的膀胱,梦中的我就憋足了尿。这时,我大多时候都会是在一个我白天从来都没去过的原始森林里面。我在里面寻找我的爸爸和妈妈,我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我的周围参天的大树一望无边,把天全都遮住了,里面黑咕隆咚的,地上的落叶很厚很厚,不管走到哪里,落叶都没过我的大腿根儿。我艰难地在厚厚的落叶里迈动双腿,到处寻找我的爸爸和妈妈。后来,我想找一个地方尿尿,可是不管我往哪里迈步,树林子里面到处都是没过我大腿根儿的落叶,怎么都找不到一块儿平坦的空地儿。当我实在憋不住尿了,我就从开裆裤的开口里面拽出我的小鸡鸡,对着地上厚厚的落叶,痛快淋漓地把一泡尿撒出去。我的一泡尿尿在树叶上面,树叶哗哗地响着,落在上面的尿泛着白沫。后来落在树叶上面的尿越来越多,就汇聚在一起,像小河一样地流回来,流进我的裤腿儿里,我的裤子和腿全都湿透了。我醒了,我把一泡尿都尿在炕席上面了。奶奶早就醒了,我发现奶奶正在撩着被子等着我把一泡尿尿完。在我尿炕的时候,奶奶不叫醒我,说是怕我一泡尿尿不完憋回去做下毛病。摸着黑,我从奶奶的身上爬到奶奶的另一边去了。奶奶和我换过地方,我躺在干燥温暖的炕席上面又睡了。这是我六岁以前的事了。六岁那年,我就不再尿炕了。那时,我被尿憋醒了的时候,我就喊:
  “奶奶,点灯。我尿尿。”
  “哎,等着,奶奶点灯,我孙子尿尿。”
  我奶奶答应着,就立刻在炕沿儿帮上划着洋火,点亮油灯。我爬出被窝跳到地下,奶奶从灯窝里拿出油灯递到我手里,我就拿着油灯到屋子外面去尿尿。有时候油灯被风吹灭了,我就很恐惧,会顾不上插门闩便跑回屋子里来,害得奶奶还得起来去关门,奶奶从不抱怨。
  我小的时候,都山根儿的人常说,人就像一盏灯,生下来的时候这盏灯装满了油并开始点亮灯火,灯火常亮着,油耗尽了,灯火灭了,人就死了。后来,我明白这个过程是唯一的,不可以重复。不同的是,真正的油灯的油耗尽了,油可以重新添加,再次点亮。这个过程,可以不断重复。倘若你是一个留心的人,你还可以在油将耗尽的时候,提前给灯添油,让这盏灯长亮。如果哪一天这盏灯不小心被掉在地下摔碎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也就如同一个人活的好好地,突然发生意外死了一样。
  那个夜晚,我奶奶这盏灯的油耗尽了,奶奶的灯火灭了。
  在过后的多少年里,每当我回想起那个夜晚,我都好像看到高大的都山山顶,山顶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山顶和月亮的后面是天空,天空里有一群星星。山顶是一个黑黑的轮廓,黑到让人深不可测;月亮是惨白惨白的,看着月亮人都会发冷;天空是飘忽的,黄色、淡黄、金黄、深黄……黄色、深黄、金黄、淡黄……来回地变幻着,直到最后变成白色,月亮就融到里面去,一群星星也一个都没有了。再到最后,白色天空下面的山顶的轮廓变得越发地深不可测,轮廓无限放大,一点点把白色的天空都吞噬殆尽了。人就进了深渊里了。
  那个夜晚,我又被尿憋醒了。我对奶奶喊:
  “奶奶,点灯,我尿尿。”
  我奶奶没有答应。我就提高声音喊:
  “奶奶,点灯,我尿尿。”
  我奶奶还是没有答应。我就摇晃奶奶,更提高声音喊:
  “奶奶,点灯,我尿尿。”
  我奶奶仍然没有答应。我就伸出小手去摸奶奶的鼻子……
  当我哭破嗓子的时候,村庄里的邻居们大多都来了。
  邻居们忙忙碌碌,连夜开始张罗奶奶的后事。
  俞木兰和邻居女人们给我奶奶穿上了棉袄、棉裤和棉鞋。棉袄、棉裤和棉鞋都是干干净净的。奶奶的棉衣服春天换下来的时候,刚刚被奶奶拆洗干净,就连棉鞋也是被奶奶刷得干干净净的。这些都和我的奶奶给拆洗过的小棉袄、小棉裤放在一起,奶奶是打算冬天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再穿的。现在才刚刚到夏天,奶奶就又穿上了,并且是永远地穿走了。原来放我们棉衣服的木头板柜里面,就剩下我的小小棉袄、棉裤和棉鞋了。照理说这些事都是应该由我奶奶的两个闺女来做的,我的两个姑姑在遥远的北大荒,指望她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木兰姐就主动张罗邻居们,把这些都做了。
  不知那个邻居从家里拿来了放蚕时用过的秫秸帘子,又有邻居找来两条板凳,人们一阵忙碌,用这些东西在我们的屋子里紧靠后墙的地上搭了一个拍子,奶奶就躺在上面。奶奶穿着棉衣的圆鼓隆冬的身体上面,被盖上了两张过年时糊窗户用的白纸,两张白纸盖在奶奶身上,总是在奶奶的身体中间的接缝处断开,滑到两边去,木兰姐就掀起炕席在上面拽出来两条苇子批儿,把盖在奶奶身上的两张白纸别在一起了。奶奶的脑袋前面的地上放了我们家吃饭的炕桌,上面满满的一碗圆顶小米饭上面插着三根筷子长的秫秸杆儿,秫秸杆儿的上头被裹上了棉花,棉花是新的,看上去很白很白。我们那里把这碗饭叫“倒头饭”。桌子上面用我们平常装咸菜的碟子点了麻油灯,麻油灯的灯捻子是木兰姐用棉花搓成的,灯捻子本来也是白的,放在麻油里就变成黄色了。
  5
  第二天的一大早,天上下了雨。雨从天上落下来,就像条条长长的丝线,密密麻麻地把天和地相连在一起。邻居们说,我奶奶死了,老天爷在掉眼泪。
  外面下着雨,天暗,屋子里面有些昏黑,麻油灯的火苗儿不停地上下跳动,进进出出的人们看上去脸都有些惨白,全都恍恍惚惚的。
  审核编辑:黄尘刀客   精华:黄尘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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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管理组   黄尘刀客:
都山根下有我的家园,我的故事,我的亲人,我的梦想,有美,有爱,有每一个善良的人深爱的一切。作者采用了一种朴实厚重的笔触一样样描绘,一点点刻画,让一个个清新生动的身影流畅走出,读之满纸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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