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山根儿下有我的家园

作者:暮雪夕阳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3-20   阅读:

  
  “我要你死干啥?人是你儿子撞死的,凭啥你来抵命?”
  我的婶婶说这话时出奇的冷静。
  俞木兰的父亲提高声音说:
  “李素芝,难道说你要我的儿子来抵命吗?”
  我的婶婶干脆地说:
  “抵命的话是你说的,我不要命,我只要钱。要钱,我要钱。”
  革委会主任说:
  “李素芝,你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人死了,给多少钱都活不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事情必定是个意外,是谁都不愿意发生的,说到家木生必定还是个孩子吗。但是,不管怎么说,钱是要赔的,要陪,一定陪。我看,这样吧,李素芝你再少要点儿,少要点儿。你要的确实是多了,多了。你想啊,珍宝岛打仗中牺牲的烈士都赔不了五百块吗。赔不了啊,是吧?少点儿,再少点儿。”
  革委会主任说完,双方都不说话了,就那样僵在那里了。
  屋子里的人们长时间地沉默着,好像连空气都不流动了。最后,还是俞木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俞木兰说:
  “素芝婶子,你看我值五百块吗?”
  我的婶婶说:
  “俞木兰,你这话怎讲?”
  俞木兰说:
  “我愿意嫁给你的儿子林东山,做你的儿媳妇,到你家去还债,用一辈子来还债。”
  我的婶婶李素芝答应了。后来俞木兰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她嫁到林家以后,一定要住在原来我们家的房子里,我的婶婶也答应了。
  革委会主任最后说:
  “好,好。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说到这里,主任感觉好像不妥,就又补充说:
  “我是说以后就皆大欢喜了,以后,以后。好,好。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我来给你们两家做个介绍人吧,就是媒婆,等你们操办喜事儿时,顺便好落一杯喜酒喝。”
  林东山低着头没说什么。大队妇女主任张春英看了一眼林东山,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说:
  “俞木兰好福气,遇上了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事情。好啊,好啊。”
  在场的人都说好,俞木兰的父亲也只能同意了。
  我的叔叔林育林连夜被抬回去,停放到自家大门口的外面去了。第二天,我的叔叔就被下葬了。按照我们那地方的风俗,我叔叔没能埋入我们家的祖坟地里面,我们那里流传的风俗说,一个“横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入祖坟的。我的叔叔被埋在了都山根儿下的山坡子上了,坟包不大,作为如同我们活着的人盖房搭屋时上梁的标志,坟包上同样被前后插上了三根被弯成正方形的秫秸,中间一根上面的铜钱孔里面拴着的红布条儿,刮风的时候就会飘动。坟包看上去孤零零的。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的叔伯哥哥林东山长久地坐在我们家原来的院子里,看着从都山峰顶后面升起来的中秋月发呆。
  那天晚上,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呆在我和我奶奶原来的家里。我不知道林东山在那个夜晚到底都想过什么。
  12
  我的婶婶李素芝在一个月后就给我的叔伯哥哥林东山操办了婚事。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一个家里死了人,三年以内是不能操办喜事的,更何况死去的人还是林东山的亲爹。好在人们都知道我的婶婶本就是一个敢于颠覆传统的人,村庄里的人也没人说什么。
  林东山和俞木兰结婚的那天,我的婶婶李素芝一大早就把生产队的一头毛驴背上鞍子,鞍子上面铺了被褥,还在驴头上面顶了红布,驴尾巴上面栓了红布,叫迎亲的人拉着到俞木兰的家里去迎娶俞木兰。
  迎亲的人拉着毛驴来到俞木兰的家门口的时候,不等迎亲的人进屋,俞木兰就从家里走出来了,后面是送亲的亲戚和家人们。在送亲的人中,最扎眼的莫过于俞木兰的兄弟俞木生了,他摔断的腿上还缠着石膏绷带,走路的时候只能靠一根棍子悠荡着一条腿走路。看到俞木兰他们出来,聚在大门口看热闹的人有人说:
  “俞木兰,还没给你妈掉金豆子(流眼泪)呢,就想走吗?”
  俞木兰用一双又红又肿的大眼睛看了看聚在大门口的人们,对说话的人说:
  “已经掉没了。”
  人们哄笑着,要俞木兰赶紧上驴。看热闹的孩子们高喊:
  “新媳妇,上驴不?”
  其中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学着女人的嗓音,细声细气地说:
  “上,上啊,我早就等着急了。”
  人们又都轰堂大笑起来。俞木兰拉过自己的兄弟,对一个送亲的亲戚说:
  “来,帮忙,扶我兄弟上去。”
  在几个亲戚的帮扶下,俞木生就骑到毛驴背上的鞍子上面去了。
  迎亲的和送亲的人们加在一起,队伍也算是浩浩荡荡。队伍特意在村庄里绕了一个圈儿,中途不断有看热闹的孩子们加入进来,还有孩子拿着棍子去扒拉拴着红布的驴尾巴,嘴里高喊:
  “喔——喔——快走,快走。”
  一圈儿转完,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很快就来到我们家原来住的院子外面,这时候,在大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为首的是我的婶婶,我的叔伯哥哥,和三个叔伯姐姐都站在大门口,大门口还站满了我们的亲戚。
  看到人们过来,我的婶婶就举着两块钱的新票迎着毛驴走过去,当看清骑在毛驴上面的并不是俞木兰,而是俞木兰的兄弟俞木生时,我的婶婶举着两块钱票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还张大了嘴巴。后来,我的婶婶回过神儿来,连忙说:
  “是木生啊,接着,接着,替你的姐姐保管着,保管着。”
  俞木生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把两块钱接过去了,说:
  “给我,就是我的了。”
  我婶婶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很快停下来,没有说什么。我的三姐赶紧端起放在大门口桌子上面的一碗红糖水,送到俞木兰的嘴边上,说:
  “嫂子,请喝水。”
  俞木兰摇摇头,说:
  “我不喝。”
  我的三姐说:
  “嫂子,喝吧。喝了红糖水,好嘴甜那。”
  人们又都笑了。俞木兰始终没有喝那碗红糖水。
  这时,就听有人高喊:
  “新郎官儿,背新娘子上炕了。”
  我的身高一米八零的叔伯哥哥林东山一脸飞扬的神采走过来,他没有背俞木兰,而是抱起俞木兰到屋子里面去了。
  那时,我想到了我的亲哥哥林大山。我想,要是我的亲哥哥林大山回来,一定是我的亲哥哥林大山把木兰姐抱到屋子里去吧。
  中午开席的时候,几乎村庄里的每一家都来了人,参加这样的酒席是要随礼的,账桌子放在院子里,有人坐在桌子边上等着收钱记账,人们大多随礼两块钱的礼金,也有少的随礼一块钱。一个人接过钱,另一个人就拿笔在红纸上面记下帐。
  开席了,屋子里面的几张桌子坐满了人,做不下的就坐在院子里的几张桌子上面。说是酒席,其实每一张桌子上面不过只有一碗炖猪肉,碗里猪肉的块儿数是提前就按照人头数好了的,每人两块儿,剩下的两个大碗里面就是罗卜丝熬豆腐了,吃没了就有人给两个大碗续上。酒是从镇上的供销社在村庄里的代销点儿打来的散白酒,我的婶婶提前在里面羼了水。有好热闹的孩子们在屋子里外的几张桌子之间来回地穿梭着,看到碗里的肉,他们就馋得直咽口水。这时就有坐在桌子边上的大人夹起一块豆腐拿嘴吹了吹,放到他们的嘴里,说:
  “吃了豆腐快走吧,回家吧。”
  孩子说:
  “我要吃肉。”
  大人说:
  “小孩子不能吃肉,小孩子吃肉肚子里会长虫子。”
  说完又夹起一块豆腐拿嘴吹了吹,放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吃完到边上去了,站在那里,还是两眼死死地盯着碗里的猪肉,看到大人们把大块儿的猪肉放进嘴里,孩子的口水终于流出来了。
  人们吃着喝着,一顿酒席差不多吃了一个下午。秋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我们家的院子,后来男人们干脆脱下上衣,甩开膀子吃起来。
  第二天的早晨,我的叔伯哥哥林东山在一夜洞房过后,脸上却没有了先前飞扬的神采,看上去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个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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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山根下有我的家园,我的故事,我的亲人,我的梦想,有美,有爱,有每一个善良的人深爱的一切。作者采用了一种朴实厚重的笔触一样样描绘,一点点刻画,让一个个清新生动的身影流畅走出,读之满纸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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