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杨光对“处女”两个字异常敏感，这两个字在他心里生了根，像毒瘤似的日益肿大恶化，致使性格温顺的他变得暴躁、怪异。每天下班，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赶着回家，帮妻子、岳母料理家务，抱着孩子去院子里溜达。她现在一见到吴小凤，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强奸犯的嘲笑声，见到孩子就想到是仇人的野种，想着都来气。但丹丹乖巧伶俐，整天喊着爸爸，爸爸。她像一块棉花糖让他狠不下心。他时常劝诫自己，她们都是无辜的。但是，他的痛苦又有谁知？他变得不爱回家，总是用工作忙，应酬多来搪塞。他常常和寡蛋、瘪老壳等游手好闲之徒一起搓麻将、扯金花赌博，再不就是去夜壶的馆子喝得醉熏熏。有时，他把自己关在邮局的宿舍里喝闷酒，甚至看三级片手淫。仇恨在他心里越积越深，就像一颗埋在他心底的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夺走他女人贞操的王八蛋。
　　六
　　九一年的冬天特别冷。那是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北风呼啸，天空飘洒着夹雪雨。很多商铺和行政机关都关了门。四点半不到，天就黑了下来，路上行人已寥寥无几。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吃团圆饭。整个邮局几乎是空荡荡的，只有杨光和局长范剑在邮局值班。范剑说，快收拾摊子关门，今晚是谢镇长的生日，他过了年就要走马上任副县长，今晚在兴隆酒家大摆寿宴，镇上各部门要员和亲朋友好友都将去庆贺，我们也早点去。前几天杨光就收到老谢的请贴，谢镇长肉嘟嘟的手紧握着他的手客气地说，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聪明的一个，年二十九那天，务必把妻儿带来。
　　兴隆酒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宾客陆陆续续地到来，大大小小的礼品堆积如山。谢镇长红光满面地和她矮胖夫人杜秀清在门口迎接。杨光一家人也夹杂在人群中应邀而来。吴小凤抱着二岁半的丹丹跟在杨光后面。谢镇长笑眯眯地说，你们真是幸福的一对哟，孩子都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呀，长得和她妈一样俊呀。杨光说，叫丹丹，快叫谢爷爷。丹丹甜甜地叫了声爷爷。谢镇长和夫人甚是喜欢，都伸出手要抱丹丹。谢镇长说，丹丹，来爷爷这里，爷爷包里有糖糖哦。丹丹听说有糖吃，才伸手让他抱。谢镇长乐呵呵地，一边给糖一边给红包说，这是爷爷给你的压岁钱。然后抱着丹丹到处招呼客人。
　　酒席快要开始的时候，农机站站长常刚提着寿礼来了。大厅里，客人都已经入座，谢镇长抱着丹丹过来迎接。常刚说，谢镇长见谅啊，属下来晚了，等会自罚三杯。哎呀，这是您女儿啊，长得和你像一个模子烙出来的。谢镇长说，别乱说。瞧我这个糟老头，哪能有这样的福气呀，要真有个这样宝贝疙瘩，那才叫真的幸福。
　　杨光坐在屏风旁边的角落，听到这些脸色十分难看。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蓦然发现，丹丹眉眼之间距离竟真的与谢尚和十分相似。他大声对吴小凤说，还不快把孩子抱过来，你让镇长怎么吃饭？吴小凤面带逊色地把丹丹要了回来。酒楼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谢镇长和夫人频频敬酒，感谢大家的光临，并向大家承诺说，以后大家的事就是他谢尚和的事，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我决不含糊。杨光那晚吃得很不是滋味。
　　酒席结束后，宾客各自回家看春节联欢晚会。杨光喝了很多酒，醉熏熏地回到了家。丹丹早已经在吴小凤的怀里睡着了。他躺在床上，春节联欢晚会才开始不久，十四寸的黑白电视里正放一个杂技节目。一个女子从幕布旁边爬起来，身着紧身肉衣，身上凸凹有致，像个裸体。杨光一下想起三年前幕布下赤身裸体的吴小凤。他气冲冲地下床关掉电视机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节目。
　　回到床上，一把拉起吴小凤说：这件事我憋了很久了，今晚你得给我好好说清楚。吴小凤惊奇地说，杨光，你发什么酒疯啊，我什么地方惹你啦？你做的事，你自己明白！杨光哼了一声。我就是不明白！吴小凤大声地说。杨光降低语气说，我问你，那次瘪老壳过生日，你为什么光着身子在戏台上？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酒醉之前是你在我身边，睡醒之后也是你，不是你做的好事，还有哪个？我要不是喜欢你，有你好日子过了！吴小凤生气地说。你好好想想，到底那晚有没有看清是谁抱你去那里的，高矮胖瘦、声音如何？你总得有点记忆吧。杨光几近乞求地说。吴小凤说，那晚你们灌了我那么多酒，我从来没喝过酒啊，你趁人之危霸占了我，现在还怀疑我。呜呜呜……吴小凤哭了起来。杨光软了下来，哭什么呢，我不就问问吗？不知道就算了，睡觉。
　　吴小凤抽泣了一阵子，抹掉鼻泪，数落杨光没良心。自从你上班后，你说说，你整天都借口工作忙，没有我，你会有工作吗？家里孩子你管过吗？抽烟喝酒，搓麻将扯金花看三级片，你哪样不沾，以前我还以为你老实，现在才知道是装出来的。
　　杨光默不作声，听着吴小凤的数落和责怪，他心里的怨恨如卡在喉咙鱼刺，因欠疚而变得柔软。
　　七
　　正月初四，谢镇长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明天他就要去县上赴任了。他一边思索接替镇长候选人名单等资料，一边哼着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那首歌。这时候，有人敲门，谢镇长说，进来。原来是农机站长常刚。他微笑着从大衣里拿出一条云南玉溪烟，塞在谢镇长办公桌下的抽屉里。谢镇长说，往后别拿这些东西，让人看到了影响多不好。常刚啊，你在农机站呆了十几年了啊，你想做镇长不是不够格，单凭你的大学机械专业的文凭，这全镇就没有几个人能跟你相比。可是，你知道吗，副镇长背膀硬呀，我劝你还是不要和他竞争的好。常刚说，谢镇长，今天我不是为这个事来，我只是想跟您叙叙旧。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说，说完就走。
　　常刚附他耳朵边滴沽着，谢镇长越听脸色越难看。半个小时后，谢镇长站起来，拍拍常刚的肩膀说，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还要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净利索。至于镇长之位，我会帮你搞定。常刚点点头，疾步走出镇政府。
　　年后，杨光依旧在邮局上班。那天，吴小凤牵着女儿送他到学校边。校园里的泡桐又开花了，满树花团簇拥，甚是美丽。小丹丹挣脱妈妈的手，一边拾落花一边听着教室里小朋友朗读课文：
　　春天来了，
　　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
　　春天来了，
　　梨花、杏花、桃花都开了，
　　小蜜蜂也出来了。
　　春天来了，
　　春风轻轻地吹，
　　春雨“沙沙”地下。
　　……
　　丹丹问：妈妈，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那我是从哪里飞来的呢？妈妈回答：你是从黄龙山沟飞来的。哦……。丹丹又问，爸爸，书上为什么只写梨花、杏花、桃花都开了，怎么不写泡桐花呀，你看，这花多好看呀，像一个个紫色的小喇叭，说着拿了一朵放在嘴里嘟嘟嘟地吹着。杨光想了想说，可能泡桐花只有我们这才有。小丹丹睁着大眼睛惊讶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呀，那等我长大了，我要坐着飞机把泡桐种子到处撒，到春天的时候，不就有很多很多的泡桐花了。爸爸答，你真是个乖孩子。妈妈，我们去爸爸上班的地方玩好不好？妈妈说，爸爸上班赚钱，不能去影响他哦，不然我们都没饭吃了。哦。丹丹点点头。妈妈牵着她的小手说，我们现在该回家啦，去田野里采粑粑菜做米糕，做好了等爸爸晚上回来吃。好呀，好呀，我们去采粑粑菜咯！小丹丹要杨光蹲下，往他脸上一边亲了一口说，爸爸早点回来，再见。吴小凤带着女儿回去了，丹丹一蹦一跳在前面跑，她不时叮嘱着，小心点，别摔着了。杨光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眼眶有些湿润。
　　上午10点半左右，岳父吴作为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邮局。神色慌张的样子，他跳下来把车往草坪一扔，边跑边喊，杨光！杨光！你快点出来，丹丹不见了。杨光正在帮人寄包裹，听到岳父叫喊，放下手中的活就跑了出来。新局长范剑看到老局长吴作为慌张的神情，一边安排人接替杨光没做完的事，一边走出来问：吴局长，发生什么事了？吴作为焦急地说，丹丹不见了！杨光，你快点请假咱们分头去找，我已经叫了几个熟人帮着找！范剑说，杨光你快点去，这里我会安排人。杨光点点头和岳父离开了邮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