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黑色的羽毛一片片自我身体里拨出、飘坠,痛疼伴随着喷薄而出的血液浸透了全身每寸肌肤。然而我的心是喜悦的,轻灵的像放飞的小鸟。
我姓燕,燕舞是我的名字。我曾经是一名妖媚的女子,倾国倾城。此刻我却是一只披着黑色羽毛的鸟类。
我被下了诅咒,要以鸟的形态活上几千年。当诅咒解除的时候,必得受尽这拨羽之苦。这种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然而,我却是例外。我的灵魂早已先于我的肉体,翱翔于天际之间,寻觅我那日思夜想的胡杨哥。
胡杨哥是永泰古城最英武最幽默的男人,方圆百里的姑娘都想要做他的新娘。
秦统一六国的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胡杨哥。那时我很不开心,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我伤心是因为我不习惯这里,这里的风沙经常会迷了我的双眼。而我的家乡,山明水秀,迤逦江南。
我的父亲任由我高声长嚎,仿佛想借用我的泪水冲刷走他心中的郁闷。燕三,这个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从此却要被这漫漫黄沙埋没了。
谁人不知道燕三是出了名的英俊过人,武艺超群?当年他随着始皇帝南征北战的时候,不过是个百户长,因为战功卓绝被提为千户长。突然有一天,始皇帝无缘无故把父亲召进宫,要封为万户侯。我们全家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就接到圣旨,即刻起身前往封地——甘肃连古城。
这不是发配吗?可是有什么办法?不去上任,全家都得人头搬家。后来我才知道,皇帝老儿推行的这种政策叫“移民实边”,充实人口,以御外敌。我不得不佩服天子的手段,表面看是在按功行赏,实质上是为了巩固自己的边防,一种权力的掠夺,好一个一箭三雕!
此后各朝天子均尝到了这种好处,软硬兼施,总让人迁往这里。
(2)
我是个任性的丫头,虽然我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但我父亲疼我却胜过我的任何哥哥。锦衣玉食,粉雕玉琢是我孩童时期最常听到的两个成语。我习惯我江南水乡那四季常在的诧紫嫣红,那徐徐的清风送来阵阵花香,明净的空气里温润适中的水分子,让每个女孩子的皮肤都细腻白晰得如刚剥的鸡蛋。
而这里,连古城,匈奴总是在不远处蠢蠢欲动,每当敌人来犯,征兵指令下了一次又一次,搞得人心惶惶鸡飞够跳。连天空都变得愁云惨淡。虽然这里的水渠也是清澈见底,方圆几十里的绿洲上游动着朵朵白云一样的牛羊,可是终不敌故乡的繁荣,何况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总是不时让风夹带些黄沙扑面而来。
因此,我总是不开心。难过的时候,我喜欢跑出连古城,来到那弯湖泊。湖泊四周长满了胡杨树,远远望去,金黄黄的一片,令人心动。有一颗胡杨树长势最好,树叶浓密,枝杆粗壮,我靠在上面,安稳而踏实,像靠着一个老朋友。我总觉得它是会笑的,是有灵性的,特别是它的枝条扫过我面颊的时候,我能感到一种温柔的情愫。
我常常抱着那颗胡杨树倾诉,包括有朝一日长大私逃回故乡的大胆设想。我常常用我的丝巾打扮他,用我的毛笔在他身上写情诗。那些情诗有对故乡小伙伴的思念,也有对胡杨——我新伙伴的歌颂和嘲弄。更多的时候,我愿意下到湖中游泳,然后用清水去喂他,冲洗他。
我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以及父亲的旧部等,很快就顺应天命,适应了这里。他们为了固定沙丘,扩大生存圈,夜以继日的引水、种树、植被,建设着这个新的家园。甚至垒起了泥窑,烧制瓷器自给自足。那宽宽的护城河,大大的拱形城门,厚厚的土城墙,无不显示出一种粗旷豪放的壮丽美。
十年过去,我已由一个爱哭的小姑娘出落成一个高挑的、清秀绝伦的……野姑娘。西凉广阔的天地让本来就放纵的我更加无拘无束地成长,什么三从四德清规戒律于我都形同虚设。
在这十年里,一块块树林日渐繁茂,最终连成为一片片浩瀚的森林。风一日比一日轻柔,雨儿更加爱来做客,庄稼在地里比赛着长高。祁连山的雪水在春天里载歌载舞的奔来……,牛羊吃着鲜美的青草美得咩咩直叫,帅气的小伙儿骑着马儿来回奔跑,表演着马上舞蹈自娱自乐。
我几乎就要忘记我的故乡了!这一发现让我愧疚不已,我认为我不应该是这么一个健忘的人,一个被安逸收买的姑娘。我决定实现小时候许下的诺言,悄悄回到我的故乡去!
(三)
我去跟我的朋友胡杨告别,胡杨换了件绿色的春夏装,显得挺拨而飞扬。我抱着他依依难舍,无数次的亲吻他,滚烫的眼泪滴滴洒落在他身上。我依稀觉得树身也在微微颤抖。后来我依偎着胡杨树睡了过去。梦里胡杨树变成了一个潇洒的小伙子,他轻轻的搂我入怀,在我耳边温柔地唱着一支好听的歌,那歌听在耳里弥漫进心里,就像故乡春天的风,暖暖的柔柔的。他说他是一颗胡杨树精,在这里枯枯荣荣一亿多年了,一个偶然的机缘接吮了观世音菩萨净瓶里的一滴水,成就了仙缘,可以修成人形。今夜我的真情流露终于使他功德圆满。他想给这片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月亮湖”,因为是日月的精华成就了他,也是我这个像月亮一样美丽高洁的女子成就了他。
他说他希望我可以留下来,哪怕非要回到故乡去,也要在完成夙愿之后记得回来。他说你不知道,沙漠的夜晚有多美,我明天一定要带你去见识一下,然后爱上这里……
突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在空荡荡的荒野里,除了大自然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树还是那颗树,哪里有什么翩翩佳公子!奇怪的是胡杨树的枝叶全都往下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厚厚的帐篷,任凭外面风吹雨打,我却始终温暖如春!
回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我深信不疑。不,应该是我渴望它是真的,沉溺其中不愿意醒来!我一遍又一遍地乞求胡杨再次幻化成人形,陪我回我的故乡去。但任凭我百般撒娇、玩赖,胡杨还是那颗胡杨,大漠里常见的一种乔木而已。
我终于绝望得大哭起来。
我的设想得到了父母及所有长辈的坚决反对,他们危言耸听,说如果我一意孤行的话,一定会给全族人招来杀身之祸。我当然不信,皇上远在京城,他怎么会知道一个小女子的行踪呢?父亲把我捆绑起来,锁我在闺房里。我哀哀哭泣至深夜,忽然一双略显粗糙的微微发凉的手捧住了我的双颊,我睁眼一看,惊呼道:“胡杨!”
“嘘!”胡杨微微一笑:“是我”。
我抬腿就是一脚,胡杨痛得呲牙,我也痛得哇哇乱叫。这下我相信了,我不是在做梦,我真的见到了活生生的,跟我们人类一模一样的胡杨!
我佯装生气:“走开,我不要见你!”
“别生气了,你不知道所有精怪修成之日,都是要遭遇劫数的吗?那天雷公差一点没把我劈死,元气大损,哪里还能幻成人形,陪你玩呢!”
“那你为什么不跑呢!笨蛋!”我一听,就急了,气得不得了。
“不跑,打死也不跑!”胡杨斩钉截铁地说。一边帮我解开捆着的绳子。
“哼!”我真生气了。我不喜欢跟傻里吧唧的人做朋友,那会多死许多脑细胞。
胡杨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慢悠悠的说:“你让我去哪儿呢?任你在月亮湖边独自睡去吗?我可不放心!再说,要不是雷公怕犯了天忌,不敢把你这凡间的美玉一般的女孩子怎么样,我恐怕是渡不过这劫数的。”说完胡杨向我深施一礼,庄重严肃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江南的那些老夫子,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