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凯说，我们的城市扩大了一倍。
　　
　　
　　
　　＆搭档与唱戏
　　
　　王书记对我们城投公司的工作非常关心，经常叫华凯和我前去汇报工作，有时只是我俩，有时还有计划、土地、交通、规划、文化、旅游等其他部门领导，为我们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真可谓晓以大理、冠以大策，言辞恳切，令人动容。好几次我都看到土地局新上任的局长面对此景偷偷拭泪。
　　王书记也曾亲自打电话给我，说他母亲想见见我，也想看看我的新娘子，让我带妻子去他家。选一个事儿少的下午，我备了珍贵补品，带着哈妹去他家。
　　王书记的母亲一见到哈妹，立刻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像是见到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孙女一样，抓住哈妹的手不松开，有说不完的话。王书记让我欣赏他的书画习作，语重心长地问我新岗位上的工作情况，鼓励我工作要大胆，年轻人嘛，没有股子闯劲那哪成。
　　经我们一年的努力，屯积占有的地块和募集到的资金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量，城市建设也是日新月异突飞猛进。当然，我对城投公司欠下的债务也很担心，这么多寅吃卯粮的账怎么还？
　　面对王书记的勉励和工作中的种种让我出冷汗的事，我还是提不起精神来，并且仍就做恶梦。有时在半夜一身冷汗地惊醒。
　　将自己的一些看法给华凯讲了，华凯却说，这个你不必担心。城投是政府的公司，你只管花钱，还不还账那是政府的事。借债是政府借的，由地方财政兜着，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我私人借的。真是杞人忧天。再说了，地价那是政府开会定的，卖多少，怎么卖，卖给谁，你我也都做不了主，只是履行个手续，走个流程。债券是委托省里发行的，也轮不到咱去担心。哪儿都一样，不管是王书记还是黄书记，不管是阳市长还是阴市长，谁来了都是这么个玩法。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变得抑郁。
　　我开始酗酒。这也让哈妹暂时放弃了想要孩子的打算。每当我喝酒的时候，她就依偎在我身旁，不多说一句话，只是紧紧抱住我，暗自垂泪。
　　
　　就在我心中抑塞感到苦闷的时候，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惊喜机会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一位饱经风霜的离休老革命逝世了，市上主要领导都参加了这位老同志的遗体告别仪式。市上主要领导参加的活动，那当然就得做报道。第二天市报的头版显著位置便有了市委书记王志杰参加这次活动的消息。标题、导语部分都没问题。正文中，在一长串市上主要领导名单后面，却有了“在哀乐声中缓步来到××同志遗体前肃立默哀，作最后告别，并和××同志一一握手，表示慰问”这样的内容。
　　要是粗心一点的读者，可能一目十行地扫过，也就不当会事儿。曾从事过报纸编辑工作的我，看后却是大吃一惊，急忙打电话给哈妹，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个失误，昨天值班编辑是不是她。哈妹说早上的编前会上已经发现这个问题，总编已去了宣传部做检讨。
　　有关领导参加追悼会、遗体告别仪式活动的新闻报道，是很套路的写法。不知是记者写稿时的疏忽还是责任编辑的马虎，竟然将领导“与逝者家属一一握手”简化成了“领导与逝者”握手。不管这是不是作者疏忽，还是编辑马虎，抑或别有用心精心闹出的大笑话，反正报纸上出现这样的失误，那问题可就大了。
　　果然，王书记雷霆震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着宣传部长的面将报社总编骂了个狗血淋头。总编如同照妖镜下显了原形的妖孽，两股战战，魂不附体。王书记骂完了，宣传部长又将总编带到自己办公室里上纲上线地一顿臭骂。让两位常委骂过之后，总编已是心力交瘁，恨不能当时就投胎转世，只好做出唯一的选择——辞职。引咎辞职。
　　别人看到这里，也许会对总编产生一点怜悯。而我却心头一亮：机会来了！
　　
　　一天晚上，估摸着王书记也会在家，带上精心抄录的一些佛经来到王书记家，装作来看望他母亲。
　　幸好，王书记在家。看到我来，不觉神气陡增。一边招呼我坐下，一边与我多了客套：“来来来，快坐！小谌啊，好些日子没来了。快坐！”
　　这种情况以前可是没有。
　　我假意地跟着客套，不知怎么提起话题。说实在的，这一年里的工作，让我良心不安，隐隐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会出问题。现在报社总编辞职了，这个位子正是我希图良久的啊，何不在王书记面前提提呢？
　　“小谌啊，是不是工作上压力大啊？”王书记问。
　　“是啊，我感觉很是有压力。”我谨慎地回答着，不敢太直接了。人家这话要是投石问路，那可就不好了。
　　“压力大是好事。走，放松一下，陪我画两笔。”王书记领我进他的画室，一边铺纸调色，一边唠叨。“你们年轻人，要是没压力，就不会成长，也成熟不了。你看报社这事！让我和闭了眼睛躺倒的遗体握手，成何体统。这就是不成熟的表现。工作上散漫、作风飘浮，已经成了大多数年轻人的通病。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不过这人还要点脸，辞职了。辞职是他咎由自取的选择。”
　　你看，没等我开口，人家已经将话题引到了这方面。看来今天这事有门。但我还是不敢放心说出来。
　　“报社嘛，就是党和政府的舆论工具，这工具要是掌握不好，那还怎么指导全面工作，怎么从思想上保持全盘一致？还是责任心的问题。我看你和华凯这方面就做的不错。”
　　他终于对我做出肯定。见有机可乘，我马上接着他的话茬说：“王书记，这报社总编，您有没有考虑合适人选……”
　　“怎么？你想去？”王书记忽然脸一沉，将手中的毛笔扔向笔洗，溅起一团水花，洇湿了画毡。
　　我一看他有了怒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抟起废宣纸去蘸画毡上的水。
　　“那你说说，城投那儿有什么不适应的！”王书记口中带着怒气。
　　我还能说什么。你都动怒了，我哪敢再多说，那不是找骂么。
　　看我半天不做声，王书记的怒气也消了，重又捡起毛笔开腔：“全市基础建设任务这么重，市委把你和华凯这两位得力的人放在那里，是经过综合考虑的。认为你们搭班子，是最合适的。华凯胆子大、有魄力，你做事细致又缜密，正好互相弥补不足。这干了一年，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现在又有了想挪动的念头？还是认识上上不去。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这个道理你不懂吗？那么重要的岗位，能轻易给别人吗？组织上给你们年轻人机会，压点担子，是培养你们。你觉得不容易，那组织上培养你容易吗？”
　　“谢谢！谢谢王书记您老人家。我懂了！”除了这句，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明白就好。工作中遇到个可心的搭档不容易！就好比唱戏，这班子搭不好，演员不配合好，那这戏还有得唱吗？你和华凯啊，班子搭得好，这戏更要给我唱好了！”
　　
　　
　　
　　＆辩证法
　　
　　我明白，“城投”的职能是为政府融资，担负着全市的基础设施建设投资管理这样一项重任，是具有政府职能的一个重要部门，虽说叫公司，可不是以经商盈利为目标。再往具体里说，我就会犯糊涂。只觉得我和华凯肩头的担子很重。可是我们又都不愿意将这担子减轻一点。
　　因为这担子是权力。
　　我常常为这担子自豪。但我的良心又在不停地和身份较上了劲。有了这副担子在肩，我没有理由不让自己的人性向着贪婪的方向膨胀。我开始喜欢接近那些身价千百万的老板们，喜欢在饭局上听他们对于人生和人格的高谈阔论，渐渐地让我的思想、性格、行为这些惯常模式，逐步向他们靠拢过去，开始追求高质量的生活吃喝、穿着、出行，我都向有档次贴近。作为有着领导身份的管理者，我对下像狼，对上像狗，工作中拿捏挑剔，应酬中端着架子，处处表现得与别人有异。年少时的贫寒经历带给我的阴影，已在我新的生活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