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她送稿件来时，我看她气色很不好，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说昨晚她母亲犯病了，在医院折腾了一夜，幸好有几个同学帮忙，才应付得过来。
　　“那你父亲呢？”我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老哈。
　　“在外地。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今天晚上能到。”她回答说。
　　“哦，对对。他还在长沙。”我不假思索地说。
　　你瞧，富有同情心的人，在紧张时刻，总是犯错。
　　“你认识我爸？”
　　“哦哦……”我哦哦哦地应付着，打电话叫来另一个编辑，让哈妹交待一下手头的活，然后让她去照顾她母亲。
　　可是我安排完工作后，哈妹站着不动，低头使劲搓着手不说话。
　　“你还有事？”我问她。
　　哈妹不回答，更加局促不安。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能不能借点钱给她。她母亲住院需要钱。
　　我立刻爽快地答应，要她和我一起去我家取钱。她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和我前往。
　　到我家楼下时，我明显感觉到了她脚步的迟疑。我想她肯定是认为我想乘人之危，对她欲行不轨。我想她是太多虑了。
　　不过，这正好符合我的想法。当时着急答应给她钱，也没细想这钱是藏在我家花盆里的，这要是让她看见了，不就泄密了？
　　“这样吧，小哈，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取。”
　　哈妹脸上立刻放光，连声称谢。
　　我小心翼翼地从花盆中取出一沓钱来，又为借钱的数目犯起了难：借少了肯定不够救急，借多了又会露马脚。转念一想哈妹那憨憨的样子，我又放下心来，拿出两万塞进衣兜，从容下楼，问哈妹借多少。
　　哈妹说可能最少要五千。我就给了她一万，让她快去医院。在她转身要走时，我突然善心大发，追上去又给了她一万，说看病要紧。
　　哈妹接过钱，向我一躬倒地，眼中噙着泪花。
　　我的心突然间就在这时被生生地揪疼了。那个敢在冬天里半裸玩化妆舞会的姑娘，怎会变成这样，变得这样郁郁寡欢！这生活的担子可是不轻。
　　她肯定有更重的心事。只是这心事不能向外人道。
　　也就在这时，我忽然对这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姑娘产生出无限的悲悯来，这倒不是因为她长相让人爱怜，而是她是对我有恩的老哈的女儿。
　　下班后给她打电话，问她母亲的病情，她只回答说她爸爸来了。
　　老哈来了？
　　
　　老哈来了，我岂有不见之理。于是我风风火火来到医院，在内科病房里见到了四年未见的老哈。老哈形容枯槁，也是一脸憔悴，对我的出现并没表现出多少惊喜。
　　“虫儿！”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我有点激动和欣喜的心情在他淡然的的表情中迅速冷却，简单地问了几句有关哈妹她母亲的病情后离开。说真的，在来医院的时候，我就做好了今晚要请老哈吃饭，大醉一场的希望，并为此在心底里做了好些准备。可是现在，我只能黯然地离开。
　　闷头走进一家小饭店，点了好几样菜，我却没了胃口，只顾喝酒。小饭店老板提醒我说，年轻人，这么喝可不行，叫个朋友来嘛。我报之一笑，打电话叫来口内，让他陪我喝。
　　口内是个性情中人，说话从不遮掩，进门先解下围巾脱去外套，自个儿倒上酒一仰脖喝干，长长地哈一口气，赞叹一声“好酒！”就动手下箸，完全不正视我的存在。只等他吃个半饱，才启声：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喝个酒么！你看你！看我陪你！”口内坦然相对我的不悦，招呼老板又拿来九个酒杯，一字儿排成行，倒满酒，起身豪饮。
　　一瓶酒见底的时候，他才有些醉意，问我何事唤他。
　　这不明摆着嘛！就是找你来喝酒。
　　那你怎么不喝？欺负我们工人阶级？
　　我起身捂他嘴，又让老板拿酒来，与他对饮，在凌晨时分相扶送他回家，醉倒在他家。
　　
　　早上醒来，不是很难受，只是胃有点不舒服。洗漱完毕，早有口内的母亲在小饭桌上摆好早饭：凉拌银耳，凉拌青笋，醋卤面皮，蒜泥猪肚，都是酸味的，还有小米粥。口内一脸的精神，热情招呼我快吃，“我给我妈说过，我就你这么一个有档次的朋友，你可别嫌弃我家的寒伧。”
　　“哪里，哪里。”我虽客气着，但哪禁得住这几样小菜红红绿绿的诱惑，放开手脚吃。
　　“哎，这就对了！”口内称赞我。“我爸去世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这才是让我觉得最幸福的。我就是在大醉之后啊，吃到我妈做的这些，我这心里啊，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他响亮地打着饱嗝以证明他吃饱后，还问我昨晚为何找他喝酒。
　　我回答说，我也说不上，就是单位有个同事的母亲生病了，家里困难，我心里有点堵，想找个人喝酒。
　　非也！口内打断我的话，说这人肯定是个女的，很漂亮，你对她有心思，她们家对你有恩，但你不知是出于报恩去帮她呢，还是同情她，你现在很矛盾。
　　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