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历练
　　
　　工作中的好多事，并不是你认真就能做的好的。相反，给领导当秘书，重要的是你要在人情世态中提高自己的悟性。身份层次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在低微的品秩下，你只适合装一个合格的孙子才稳妥。
　　谁没有野心，谁没有欲望，只是这东西你得压制住了，丝毫不能提前显现出来。
　　我从史书中读到过的“冰敬”和“炭敬”，在我身上有了体验，我也在官场中开始了洗练。我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适应环境
　　
　　进入市委办工作，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规范、有序，而是很零乱，零乱到了让你想不起生存状态的地步。
　　书记王志杰的工作，总结起来也就是那么四个方面：开会、调研、会见、宴会。
　　市委书记总有开不完的会，几乎每天都开。有时甚至一天好几场会。这让我有机会获知一些常委会的内容，让我明白了官场上的万千气象，其实统统在书记一人的掌控下。也让我更加敬畏王书记了。
　　王书记出席的会很多，不光在机关办公楼的会议室开，有时还在别的单位开，或者在下乡检查中现场开。好多单位开个会，不管会议本身重不重要，都以请到王书记莅临为荣。我真佩服王书记那张嘴，不管什么会，都能不念稿子做十多分钟的指示。中间还不带喝水。这个时候，我会静静地守在角落里，用心地记录王书记的讲话，揣摩猜度他那些弦外之音，在会后慢慢地去领会。
　　最让我轻松的，是跟着王书记去调研。无论是去厂矿企业，还是乡村农家，这个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路上，我可以让自己的身心稍稍地放松一会儿。而那些真正要调查研究的内容，也无非是在陪同领导的安排下，走马观花地看一看，做些无关痛痒的指示。要是来了更高级别的人物，王书记也会像我一样地略显紧张，谨慎地应对着。传媒发达的今天，每天都看电视听新闻、阅览各级党报的头版内容，谁都明白该怎么说话，怎么才能在思想上与上级保持一致。
　　至于那些会见、宴会，我就更轻松了。那些活动不需要我记录什么，只要不要消失在王书记视线之外就行。王书记也只是礼节性地说些客套、唱些高调，应酬一下，分寸把握到恰到好处，然后抬脚走人。
　　
　　我发现除了这些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外，领导们工作之外其实更忙。也和我装孙子一样不容易。王书记好多次就只让司机张斌陪他去省里，而不要我跟随，我真为他感到委屈，想必车上那么多礼品到时还得他自己动手搬。有时候王书记也不回家，而是在下班后直接去了宾馆，也不知是和什么人一起吃饭，反正他兴致很高地在电话里要我和张斌回去，不用等他。我知道他在宾馆有固定的房间，即使喝多了也方便休息，便放心地回家。
　　张斌这个人很不一般，好像整个市委机关，除了王书记，他不会把谁放在眼里。就连唐秘书长也是。更不用说市委办那些大大小小的科长副科长们。我就亲眼见过他顶撞唐秘书长。好多时候，只要他对某些事发表意见，别人就不会再有不同的看法了。所以我在他面前，也得表现得像个孙子。不过他对我倒是客气。还曾从车里拿出两条好烟来给我，说“我烟酒不沾，这个你拿着。你们当秘书的人，费脑子。想事情的时候抽一口，有帮助。”于是我就感激地收下，心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也送人家点什么礼物才好。有时张斌也会对社会上的一些事做一番评论，但说着说着就联系到了工作上。“在老板身边工作，嘴一定要严，这是最起码的。就是下班回家了，也不能在张三面前提李四，在李四面前提王五。”这个工作原则就是他灌输给我的。
　　不只是张斌这样的人我得小心奉迎，办公室的所有人，我都得小心奉迎。谁知道这些人背后还有没有比张斌更厉害的呢。
　　
　　
　　
　　＆金钱与贪欲
　　
　　我依然谦恭地应对着周围的同事们，也谦恭地对待来面见书记的各部门领导，还有普通群众，深藏着我渐渐膨胀起来的贪念。
　　说真的，那时最让我感到压抑的，也是这种谦恭表面下隐藏着的贪欲。既然我现在成了城里人，那就应该在城里有一处住所，而我恰恰缺这个。
　　虽然在别人眼里，我现在成了书记身边的红人，但这个处处要用金钱来考量生活的时代里，金钱总是先人一步决定着人的思想。这使我许多的梦想安然地躺在我不安分的心海里，静得像一只熟睡的小兔。
　　我处处留心能够挣钱的信息，特别对于一些一夜暴富的传闻充满了敬意。像什么一只家传的铜香炉卖了三百万，两块钱买彩票中了五百万，等等。也曾试着买过几期彩票，也相信了中大奖如同遭雷殛一样的断言，只好做罢。但心底里占有金钱的欲望之火却燃烧得越来越猛，甚至出现了口干舌燥、大便不通的不理想状况。
　　有时我也怀疑是不是没得到自家祖先的庇佑而招致如此惨状。于是在农历十月初一这天，向书记和秘书长告假，去拜祭父母。秘书长夸我有孝心，热情地为我派车。我让司机老刘回家休息，买些礼品，自己驾车回乡。
　　也许你已经猜中了。我其实就是不愿让别人知道我的穷寒出身，不愿让同事们知道我出生在那么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所以选择自己驾车。
　　来到市直机关的定点加油站加油时，发油员说了声“换司机了”，然后笑呵呵地问我加多少。我随口说：“加满。”反正又不是付现金，划卡就完事，方便又省时。
　　“加满？”发油员一脸惊愕。
　　“嗯。”我应了一声。
　　这时就见发油员挂下油枪跑步进屋。未几，又领着一个微胖的女人出来。
　　想必这女人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这女人瞅瞅我，突然扯住我衣袖拉至僻静处，这才开口：“刘师傅出事啦？”
　　“没有啊？”她的表情很夸张，让我摸不着调。
　　“那这车怎么你开啊？这不一直是刘师傅的车么？”
　　“哦，我出去办点事，不想麻烦他了，就自己开车去。”我平静地回答。
　　“哦，哦，哦，……”在不断的哦哦声中，这女人忽然两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来，更进一步，揪住我衣袖，“你不是司机？”
　　“是是，我不是司机。”
　　我竟然慌乱起来，想挣脱她的手，无奈这女人揪得越发紧了。
　　“嗯，面熟，面熟。嗯……想起来了，电视上经常见到你，电视上！对不对？你不是司机，你是领导！”
　　这女人一手揪着我，一手指着我的脸，那不停晃动的胖手指都快要戳到我脸了。我有点反感。
　　可是接下来她的举动，让我对她又有了好感。
　　只听她一声嘹亮的女高音响过后，就见从屋内涌出四五个年轻人来，麻利地打开大吉普车的后门，将四箱水果塞进去，又呯地一声关好。
　　在我还没回过神来时，这女人又在我口袋里塞进一叠钱，然后推我上车，挥手作别。
　　车出城后，为了压制我的好奇心，我停车检视了这个女人送的物品。伏身在口袋里的是五百块钱，平躺在尾厢里的四箱水果分别是脐橙、葡萄、芒果，还有一种粉红色的像红萝卜一样的东西，我叫不出名。所以我就当仁不让地尝了一下，发现它很脆，不甜，还不如家乡田间地头的红萝卜好吃。（后来我知道那叫莲雾，是一种热带水果。）
　　这时我就很自然地估算了一下这些水果的价值，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是刘师傅凭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且儿子女儿都在上大学这样的生活能力。
　　我兴奋起来。
　　
　　到了村子里，早有好事者飞奔报与村长老杜，说有一辆高级小汽车开进村里。老杜于是满怀喜悦地迎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