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练就虚伪
　　
　　我有了稳定的工作。我开始时时观察揣摩领导的行为心思，处处伪装自己像个有钱人，心怀异想地待人接物，在那些与我有交往的人面前遮掩我的贫寒出身。甚至做出些为人所不耻的事来。内心中觉得也不为过——我得在这个城市里有个体面的身份。
　　管别人怎么看，我做得值就行。
　　就这么简单。
　　
　　
　　＆大考
　　
　　在当初报考公务员时，我报考的是竞争相对温和的档案局。而没有报那些比较热门的部门。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古训，时时在我脑中闪现着，也提醒我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关系背景的农家孩子，必须要在这个选择上慎之又慎。在几千人的应考者中，比我学得好的大有人在，关系硬背景深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我必须求稳而不能冒进。
　　
　　笔试成绩我得了第一。我很高兴。认为有了这个第一，就有了与别人争锋的本钱。当晚买酒买肉为自己进行了一番小小的庆祝。也忽然间对自己报考档案局这一职位有了一点不满。觉得自己太过谨慎了。人心总是没个满足的时候，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这山望着那山高。这时我也很为老哈说的要像狼一样地活着那句话而折服。觉得公务员职位便是我这只狼紧盯着的猎物，也更觉得老哈眼光远。
　　面试前，我一咬牙，花去一半积蓄为自己添置了一套深色高档西装，并穿着它参加了一个礼仪培训班，在为我们讲课的那个气质惊艳的美妇人的指导下更换了衬衣和领带，以及皮鞋。这些钱花得极为值得。在我进入面试时，这种值得便充分得以体现。
　　面试是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进行的，我觉得那房间应该叫厅才对，可是从屋内的陈设上来看，却不是这样的。屋角向阳的窗户边置着一张像是专供大亨用的有双人床那么大的办公桌，背面靠墙一溜全是书柜，里面三三两两地摆放着工具书一样的一些厚厚的书。办公桌和书柜间夹着一张高靠背的黑皮转椅，足足能将一个身形魁梧的人像婴儿一样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深红色的办公家具和墨绿色的厚厚的簇绒地毯，让所有的应试者感到压抑。四五个道貌岸然的中年人，端着一种威严坐在靠窗的长条桌边，那个大桌子却是空着。
　　我想他们可能是出于某种敬畏或是鄙视，而不愿坐那儿吧。
　　而我却是直入试场，狂放地抖落一身自信，超然地做出发挥，面对主试者侃侃相论。吐音洪畅，不操乡音，面无惧色，心无旁骛，气势如虹，对答自如。
　　那天的我，气场太足了。腰板挺得笔直的我，怀着笔试成绩第一带给我的骄狂劲，目中无人一般，在一身名牌西服和雕花皮鞋的衬托下，将英伦绅士的仪态举止和问题的对答，在自己身上裹挟得浑然天成。可以说镇住了所有在场的评委和应试者。当然了，我的气宇风度肯定也让一些女性应试者产生了心猿意马的不利因素，而表现欠佳。
　　面试成绩随后也出来了，我又是第一。并且我具有高中时就已入党的这个优势，使我在所有应试者中成了亮点。
　　接下来便是体检。我的身体除了体重偏轻和近视，其他一切正常。这当然是因为贫穷生活带给我的不利。我不能怨谁。不过还是为此起了很多担心，常常为那些道听途说的招考录用传闻而惴惴不安。
　　
　　在等待公布录用人员名单的那五个月时间里，我应聘到一家超市打工，按月还那助学贷款。有时在银行排队时，我忽然就想哭。看看别人都是在还买房、买车的按揭，我却是在还上学的债。天壤之别啊。
　　当然，我也时时从网络上关注着这次考试的各种臆猜而来的消息，等待公告发布。
　　这五个月里，我真的是在煎熬中过活，比在参加完高考等通知那时还要让人心焦。不为别的，就是为那种种我没有能力做到的竞争手段。这才是最让我担心的。比如某人花二十万行贿考官啦，某人让体检医生做手脚啦，近视是大问题不能录用啦，等等。我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下定了决心，要是给刷下榜，我还要考。就像老哈说的那样，像狼一样地紧盯公务员这个猎物不放。
　　
　　焦虑和不安中又等到了新生入学的九月份，公务员考试公告终于发布。谢天谢地，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对贫穷带给我的体重偏轻和近视的担忧，并没有造成被刷下榜的现实。这让我心中陡增了对那些谣言传播者的憎恨：什么托关系送礼走后门，这朗朗乾坤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多阴暗。这又不是考进士中举人，由着你去使了许多银量，做得个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事情。你考不上分明是你没本事！
　　看看，生气的我，对自己有了更高评价了吧。
　　其实我哪里知道，报考档案局两个职位的，只有两人。
　　很快，档案局就打来电话，通知我报到上班。
　　处于惊喜当中的我，在去报到上班后却突然有了一种大失所望的失落。首先是工资，比我想像的要低。还没有在超市上班高。只有一千四百多。一想到这只是在试用期，期满转正后就会高，我又很快释然了。还有，就是档案管理员这份工作很乏味。但同时我也感到了一种庆幸，大学没白念，总算捡回了一点体面，能进入市委编制序列单位工作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鬼使神差地装扮起了自己的身份。
　　我迅速从那个每月百元房租的地方搬出来，以月租六百的大手笔租了一处两居室楼房，口袋里时时备着五十元一包的香烟，名牌钱夹里塞着厚厚的一沓现钞，吃早饭遇到熟人先抢着付账，买日用品尽挑价钱贵的。
　　我开始处处伪装自己像个有钱人，时时在那些与我有交往的人面前遮掩我的贫寒出身。
　　
　　我正在走向虚伪。
　　
　　
　　
　　＆工作很无聊
　　
　　我的工作内容是抄档案封面。这让我在石五爷教导下练出的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楷书，在这里大放异彩。同事们赞叹我有才，领导们夸赞我优秀。只是这称道下手头的活儿越来越多。
　　我很惊讶他们在电脑已普及的时代，为何还要使用这种刀耕火种年代的方法，而不用电脑打印。这个问题没人能说得清，也不与你探讨深究。于是我也就将此当做练字而不再心存不满，凝神静气地写好每一个字，生怕有一笔没写好而成了落在别人口中取笑我的把柄。何况我现在用的是一百块一支的毛笔和八十八块一瓶的墨汁。
　　
　　档案局就在市委大院里。这让我接触到了这个大院里很多有身份的人，也慢慢地和他们熟络起来。有一次安局长找到我，扔给我一卷破纸，要让我照着上面的内容好好抄录一份。我摊开一看，是一本《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折页，已经翻烂了，字迹模糊不清。安局长特别嘱咐说，这是要裱起来送给王书记的，王书记的母亲信佛。
　　我心中大喜。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心经》，不就是唐玄奘奉了那不思治国方略，又不懂治国理念的太宗皇帝的旨意，历经艰辛从印度背回来的那几卷经书中的嘛。那个皇帝还好意思为此作序，他的儿子也还作文以记之。想想那时的皇帝也真是的，学点唯物主义，或是独创点新论也好啊，总是拾人牙惠。
　　皇帝喜好的，必受后世推崇。所以这《心经》，也成了广为传颂的名篇。后世书家习字，必尊崇前朝东晋的王羲之。当时长安弘福寺有个小和尚怀仁，不知是惠根不尽，还是心念仕途，集起那王羲之的字，将这《心经》拼将起来，请人刻石，这《心经》遂成了碑帖的代表作。所以对于一个常常临帖习练书法的人来说，这《心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安局长说的王书记是本市第一把手。能为他效力，自是让我喜出望外。我买来喇嘛衣服那样的绛红色高级宣纸，用进口金粉精心抄录，送书画店装裱后，配了一个十分考究的锦盒，拿去请安局长过目。安局长自是大喜过望，赞赏这册经文不光字写得好，装裱得更是精美，尤其是这盒子，配得更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