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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一年

作者:今音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4-15   阅读:

  
  (一)
  初夏的清晨,空气还是蛮凉爽适人的。在工人医院的门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几个身穿保安服的人在关拢铁门。门外,簇拥着二三十个四十多岁模样的人,一双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门里的一幢大楼看。楼有四层,每一层楼的栏杆旁,都聚集着一伙十七八岁半大不大的男孩女孩,他们向门外的人招手,挥手的样子非常像即将出征的勇士,好像有一去不复返的味。
  门外有这种感觉的人也不占少数,田阿宝就在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倒把一个女儿养得如花似玉。此刻,他看着女儿北方正向自己招手。田阿宝眼睛一眯一酸,强把几颗滚烫的泪珠含化在嘴里,他示意北方快进屋去,要不就体检不上了。这时,门外又被安排进去10个人,而且,一个个还老老实实地排好了队。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无意中,孩子们未脱的稚气比在家里稍收敛了一些。
  田阿宝终于等着北方从里边出来,忙上去问,跟的感觉有点低三下四的味道。北方说,爸,你别跟在后边好不好!没检查完呢,还要上那4楼!他一听,知趣地退到一旁,其他人就涌上去瞎打听一气,你们到那幢楼去干什么?回答说,做心电!田阿宝眼瞅着太阳有两竿子高了,便想,再高还能高到哪儿去呢?自己属于天过正午的人了!人生会在转眼间从朝阳变成夕阳。人家说,夕阳无限好,田阿宝认为这是扯蛋,好在哪了?万分侥幸的是自己还活着,而且在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把北方作为她的长孙女将户口落在了上海。北方站在奶奶的病榻前,是由阿宝硬把她推上去的。他说,怕什么,是自己的亲奶奶,又不是别人家的奶奶。事后,北方说自己有点害怕奶奶,那是离得太远的缘故,孙女没法和奶奶常常沟通。
  在田阿宝的印象中,母亲在重病时经常念叨不甚见面的孙女,躺在床上把一张照片高高举起;北方那张在田里捡麦穗的照片,也让老人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便老泪纵横地说,人老了就像一支烧尽的蜡。等到母亲咽气的时候,北方捡麦穗的照片也无人问津了,于是又被田阿宝细心地收藏起来。后来的情景像都市人预料的那样,曾经在这座城市出生的人,也可以称之为外地上海人,想尽办法要把自己的子女往这座大城市里塞。
  今天夏天太阳足以让人觉得头晕胸闷,田阿宝一副难受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曾经拥有的这座城市为什么已经离他远去。他一不担心自己被孤独,被别人小瞧。他想,早年自己从这座城市出发的时候非常让人抬举,抬举得锣鼓喧天,现在,他作为北方的父亲,却心绪平静,倒不是女儿北方长得漂亮,而是作为一种责任,田阿宝尽到了。自从北方堂而皇之地从东北福利屯赶来上海高考,屯里人都说田阿宝修炼得道了,说,这么一个八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里,只有北方一个人报上了上海户口。所以,北方的姥姥吴婶,在老伴吴贵的遗像前,天天点上三柱高香。那天,吴婶口中念念有词:老吴贵啊,你可走早啦!俺家北方现在可好啦,你知道不?她可到大上海念大学去啦!站在一旁的女儿燕华说,妈,瞅你说啥哪!北方还没开考呢!吴婶说,我寻思不会错!
  昨天,田阿宝在公用电话亭里和燕华嘀咕了有五六分钟,燕华的碎言碎语让北方一阵皱眉,说她妈太烦,万一自己考砸了,连姥姥也跟着丢脸,还在屯子里咋个抬头?北方稀罕姥姥,说考上了大学,毕了业挣了钱,头一个就让姥姥花。花多花少是另外一回事,这不,让人心里听了哇,痛快!说那番话的时候,田阿宝正在屯里准备行装出发。北方说,爸,咱们就带头书得了,什么吃的穿的,城市里都有。北方想彻底离开屯落的心思早就有了,还是从小记事的时候,岗上那座红瓦房里的宫老师就告诉她,北方北方,你爸是知青,你妈是屯迷糊。她问,宫老师,啥叫屯迷糊?你为啥不是屯迷糊?放完学,趁黑天,田阿宝和宫老师两个人坐拢在一块。宫老师先说,我看哪,将来咱屯里可能就出北方这么一个好苗!田阿宝也操着老到的北方话问,你咋就这么相信呢?宫老师反问,你瞅着这庄稼地里长得苞米,那棒多大!田阿宝说,杂交呗!宫老师一拍他的胸口,说,哥们,你这就说对啦!你和燕华这也是杂交,看到没有,兔配种,马配种为什么都要选好的种配呢?田阿宝调皮得直哼牙,说,我算个什么种!从那以后,田阿宝认准了,他生的女儿北方,这个远距离杂交品种,将来一定准行,于是他让宫老师好生教她。如果将来真有出息的话,那也是屯里人的荣耀,更是你宫老师的光荣。
  正当田阿宝避开直射的阳光,站在一处荫凉里好生回味往事的时候,北方站在面前,喊,爸,想啥哩,是不是想我妈了?想,想你妈有啥好想的,便朝她翻眼珠子,轻声说,闺女,爸以前教过你的上海话,咋就忘了哩?北方嘿嘿笑着说,爸!你咋这么爱虚荣呢,现在全国推广普通话,他上海不也得讲普通话吗?
  田阿宝嗔怪说,你不懂,上海人一听你说普通话就欺生。好在北方能照顾自己,走哪就跟小伙子似的楞着呢。他看着孩子长高了,心里笃定。北方的个子比田阿宝高出半个头去,她身高力不亏,从小教她数学的宫老师算是说对了,北方就像个男娃!北方临走时,已是老者的宫老师硬往她手里塞上50块钱和一个小瓶瓶,说,北方,可记得以前我跟你说啥来着?想想看!北方说她记得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宫老师听了一个劲地点头,指着比自己后生的田阿宝对燕华说,将来,你比你爹强!田阿宝听了,有一阵子竟脸红脖子粗的,后来,他唤北方,跟大伙说再见吧!宫老师拉着北方的手说,娃啊,你还啥时回来呀?北方说,我考不上大学自然得回来,宫老师埋怨她不该胡说。北方一听,忙把话圆了,说,好,我一定争取考上。宫老师说,这才像话,中听!从屯里往外走的一路上,沙石路的平整至少让田阿宝心里亮出去一些,至少这迈出去的一趟,已经向小康方面又拱了一步,意思是说前进了一步。路人都喊北方的爹叫田支书,每听到这些叫喊,田阿宝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一些刀光掠影的往事片段,博大的天湛蓝蓝的,风中夹着几丝苍凉,转眼间,他在这片土地上已生活了28年。
  (二)
  迫使田阿宝拿出勇气,住进了一家宾馆,是因为气温在一夜间陡然升高,再说了,北方的体俭看来正常,没几天就要到了考大学的日子,眼下,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这在北方看来,是爹在给自己“出血”了。说句不该说的话,目前田阿宝一家还很穷,屯子里虽说装上了电话,可是都舍不得往外打,都盼着人家往里打,一拨长途,田阿宝心里又似乎在流血了,殷殷红的一点一点,连接一张又一张的人民币,是钱,花花绿绿挺可爱。那边燕华在电话里喊,她爹,没啥事就挂了吧!意思是你捏着个话筒老不放手,得花出去多少钱。
  刚才,燕华在电话里听说北方住上了宾馆,嘴皮子一阵哆嗦,连喂喂地喊了好几声,后来就颤着音问,那钱够花吗?田阿宝斩钉截铁地说,她妈,都啥时候了,该花就得花,现在孩子该冲剌了,你看见过赛跑没有?比如一百米,现在只剩下八九米,你说,没钱我还不想办法问家里借吗?家好比港湾,若大的胸怀,让儿女们留下多少思恋?可是家呢?
  田阿宝沉重地放下电话,到总服务台上去付钱。小姐问,先生,开票吗?他说,不用了。他转身的时候,遥对的是万家灯火,如果母亲还健在的话,她老人家会妥善处理这桩事的。记得母亲在昏迷时,田阿宝把女儿推到她的跟前,自己连连喊了三声妈,他怕今后再也没处喊了,他指望母亲能给北方留几句话,那钱不钱的就不谈了,比如房子啦!
  原本田阿宝家的房子蛮宽敞,楼上楼下都有,拆迁时,人家明确地告诉田家,两年后你家原先住的地方,就是大桥墩子立起来的地方。两年后,果然名不虚传,连全世界都知道了上海有一座南浦大桥。屯里的人围着报纸指指点点,非要田支书判定哪个桥墩从前就是他的家。照片上的大桥就像一座山,两边引桥旋转着下来,就像山坡缓缓的。看看报纸上的照片,田阿宝想,这引桥就连老头都爬得上去,慢慢蹭呗!人散去,他坐在窗前开始构思自己的晚年,连同北方的青年。他想,最好一起在大上海度过。于是,家的困惑足足使他痛苦了两年。窗影渐渐退出田阿宝的视线,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天一样大的草甸子,还和二十八年前的一样,一岁一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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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管理组   黄尘刀客:
命运转折,人生百态,在这一场时代大戏当中,人人都鲜明亮相,鲜活登场,一出出表演,无一不是渴望还原一个人性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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