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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一年

作者:今音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4-15   阅读:

  
  田阿宝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村支书,力量远远不如大自然强大,然而,大自然也给这个自然屯带来过恩惠,一到夏天,人们总是把脚丫子踏进凉凉的水中,一路踩去,再找块岗地上的草场用苫刀抡下一片片禾草。甸子里白哗哗的水是开春时富锦和宝清两个县直逼过来的,使得福利屯二百垧土地被淹,要到每年的6月份,犁仗才勉强下地,种点大豆便算完事了。所以,田阿宝不想在这片土地上熬下去了,冷清和孤独已经蔓延了他三分之二的心境,还有三分之一,他还不甚想过那究竟是什么。
  田阿宝在住进宾馆的头一个晚上,才悠悠想起来,那三分之一的骄傲该是女儿北方。这种骄傲从工人医院门口一直延续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他揉着被电梯门夹疼的腿,心中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有股子土气。他眼前每天掠过和是一些花伞,碎花短裙,裸露膝盖骨以上的大腿,他居然看见这些还能自豪得起来,想,自己是个上海人。他心里明白,这是女儿北方给自己的力量。
  第二天开考,田阿宝终于又体会到了母亲当年送自己下乡时的心情,他认为开考的这一次,比在工人医院门口那次深刻。他回头望去,校门口尽是一些不愿离去的家长,他悄悄惊呼起来:妈字还没说出口,却为天下父母感到可怜!其中母亲占多数,如果燕华站在这里,可能会呆头呆脑,这种样子会使北方的情绪严重受到破坏,他想,大考只有三天,冲剌三天,每天一米线地突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天晚上的进餐,他一副饱态没有被北方看出什么破绽;北方嘻嘻的表情,让他多花个二三十块钱也值!吃了饭,上电梯时北方叮嘱爸爸别再挤脚,这样会让人笑话的,会说我们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是,就像宫老师从前讲我妈妈是屯迷糊一样。这样的谈吐使父女俩心里很开心。
  进了房间不一会儿,田阿宝说自己要到下面去转转,让北方一个人能安心看书。北方没往别处想,便说,爸,你去去就回!他这出去就是两小时,吓得北方直对着镜子抹眼泪。想,爸会上哪去呢?说好了一会儿就回来的,这下可倒好,都过去两个小时了。要不,他回奶奶家了?不会的,奶奶已经没了,这家几乎快散架了,人一旦懂事以后,北方的脑瓜顿时就复杂起来。
  刚才,她听到窗外一阵刹车的尖叫声,孩子撩开了窗帘,因为天黑,她没看清,在这座城市,北方还有两个姑姑,她们甚至不知道北方住在这里,北方倒希望这时有电话打进来,哪怕是妈妈也行,妈妈会打电话吗?妈妈从来不乱花钱,在家里因为打电话,爸爸和妈妈不止拌过一回嘴,爸爸思乡心切时,总趁妈妈去喂猪的时偷偷拨上海9位数字,有时妈妈见爸爸捏住话筒,长一声短一声叹气,就说装台破电话,简直跟遭殃一样,天天是抹鼻涕掉眼泪的,一个大男人家家的让人看了好玩!
  这时终于有电话打进来了,声音很清脆,跟甸子里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叫声一样。有阵欣喜在这18岁姑娘心里跳跃,或许是爸爸吧?肯定是爸爸,想到爸爸也是一个在跟她现在年龄相仿时离开这座城市的人,她顿时有一股莫名状的惆怅,自己到这座城市里来干什么呢?她颤抖地拿起电话,急切地喂了一声,是爸爸!她心里几乎肯定了,并且用非常平静的声音关照父亲,别走远了!
  田阿宝进房间没有细说自己脑门上的纱布是怎么来的,他打算永远对女儿隐瞒下去,他认为自己走在大街上,在那么多人里面竟是自己受了点伤,觉得这是自己的耻辱。北方关切父亲的神态,比在荒原上的燕华还要亲切。他说,啊!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一点皮,不伤大雅。北方嗔怪道,还雅呢,这么晚了你跑到大街上干什么去了?万一……孩子不愿把万一后面一串字带出来,她怕这样说,会伤了父亲的心。他默默不语的样子很像是在忏悔。天哪!这可能是在惩罚我吧!老天不是说过吗?他说不惩罚我了。假如北方在一岁多时没有被遗弃的经历,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些,可毕竟是有过的。
  田阿宝忘不了,燕华也忘不了,那年,老爷子不就是因为去找没影的北方,掉进雪坑里再也没爬出来吗?直等到来年春天化雪的时候才被人发现的。被称作老爷子的是田阿宝的岳丈,那年的三月,燕华拼死拼活的样子让人看了真叫人难受,屯子里都说田阿宝是负心郎。比陈世美还陈世美,宫老师从嘴里念叨出这句话时,燕华还在向全屯父老乡亲发誓:你们着,我如果不到上海去把他拽回来,我就不姓吴!或许,他的心是被岳丈的死拽回来的,当他重新踏上归途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其实是被女儿北方牵回来的,牵时沉重,踏上北去的列车,一步三回头,遗憾和亲情相当复杂地彼此纠缠着,他一咬牙,狠狠心不再看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
  田阿宝咬牙狠心的时候,又几乎能把自己的娘的性命给送掉一半。老人连句招呼的话都不说,看着没经自己同意儿子领回来的媳妇身穿一件紫红色的上衣,想,这不是自己掏钱给她结婚时买的吗?怎么还穿着?就这么一件。一晃,这件上衣买了有两年了,丢人!更让老人觉得丢面子的是燕华钻到公共汽车底下,硬是被人拖出来的。
  那一年,燕华的这一着确实让田阿宝心里害怕。他跪在母亲的膝下,说,妈,你就让我回去吧,妈!万一出了人命,妈!边上还伴着燕华声嘶力竭的哭喊。她不懂大城市发生这种事该怎么个哭法。她被警察安全送到董家渡边上的弄子里时,便扬了田阿宝的大名!田阿宝在里弄里的纸品加工组里上班,他听着她的哭诉,仿佛觉得天坍下来了。加工组里像他这种情况的人至少有五个,怎么这个倒霉的事情偏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呢!他把母亲拖到偏僻处,问田家从前可作过啥孽没有?母亲抬手就掐他一下嘴巴,说,你怎么会怀疑自己的祖宗!母亲说自己的儿子不孝!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一挥手,喊,都给我走!
  那年,田阿宝说走还真走了,现在突然重复这句恍若隔世的喃语。
  现在,让北方担忧的是害怕自己明天考不好,考不好又能咋地?我回去,爸也回去,还有我妈,我姥姥都住在一块,该多好!她这种所谓的喜兴神色,还真的给田阿宝逮住了,他低吼一声,这丫头真浑!接着,又像是从心窝里边掏出一句,不知是真是假,他说,你是不是瞅爸窝囊不成?正因为爸不成器才想让你成器呢,你刚才那弯弯的小眉毛一扬,我就知道你又有主意了,不成!明天考砸了,我可不依你!你奶奶活着的时候,也反复说这一句话,人往高处走,那北大荒是啥呀?除了沼泽地就是洼地,混不出啥名堂。一番话给北方提了个醒,她答应父亲明天准保好好考。他一乐,两嘴角往上一弯,只听哎唷一声,北方扭头让父亲躺下。一间房两张床。凭啥空着?空着钱不就白交了?他躺下后又硬撑起脑袋,看见女儿一副专心看书的样子,满意地笑骂一声,操!北方又扭头,说,爸,你在骂谁呀?他说骂你妈,那个吴燕华呀!骂声中漾溢出他心里的得意,没想到当年死皮赖脸,却给今天留下这么一个好果子,他后来有点昏昏沉沉,也说不上来,北方究竟睡了没有。等他睁开眼睛一看,说,北方,咋还不睡哩?快睡!
  第二天,考两场。一切顺利。最后一天考一场,田阿宝想,这该没什么问题了。可北方进去才半小时,便哭哭咧咧出来了,后边还跟着几个老师。北方一下扑在他怀里,喊,爸,老师说,我用修改液了,用了就是作弊,爸!你替他们说说,我没作弊!女儿呜呜的哭声,使田阿宝自己头上的那片天,第三次坍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女儿才好。他发现周围的目光,有同情,还有不解,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不能耽搁。
  田阿宝说,北方,咱回家,好不好?北方点头时仍然拉着父亲的两只胳膊,抬起一双泪眼,满含深情的一个爸字,让他心如刀绞。北方眼睛里的期待、委屈就和当年的燕华一样!燕华当年也说,你救救孩子吧!孩子在那年冬季,是让站台上的民警抱进了值班室。因为载着田阿宝的火车要开了,燕华和母子亲呼天喊地便向火车靠近。北方被吴婶搁在地块绿色方巾的包上,起先,孩子在吴婶手里抱着的,车厢跟前人山人海,田阿宝在车上探出头来,仍用吴侬细语的普通话劝岳母不要哭,说自己去去就回,回来先把燕华和北方接走。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内疚。
  审核编辑:黄尘刀客   推荐:黄尘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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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转折,人生百态,在这一场时代大戏当中,人人都鲜明亮相,鲜活登场,一出出表演,无一不是渴望还原一个人性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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