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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逝

作者:赵小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02   阅读:

    1
  十年后一个宁静的晚上,当他凝视着窗外那一汪白雾般的月色时,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十年前的春夜。在浓冽的梧桐花香里他对怯怯的小芳说的一句话。
  纵然我不说,你也会知道,我爱你胜过爱自己。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他和衣躺在床上,绣着鸳鸯戏水的绸缎被子让他拧成了鲜艳的麻花,他的目光掠过被面上一片绿色的微光,恍惚落在一块刚刚让霜打过的白菜地里。白菜地在路旁的高沿儿上,共有四畦,每畦有四垄,垄背上的红头水萝卜你拥我挤把土地拱裂了道道口子,萝卜缨儿蔫了,披挂在红红的萝卜顶上,白菜帮儿也散落了,经过霜的白菜心泛着一份倍显颓废的颜色。
  他嗅着白菜上沾霜的秋味儿走过去,却见小芳从菜畦里站起来,用伸长的小手指翻着一抿额前的散发,显露出的大眼睛朝他深深地一瞥,旋即又蹲下使劲采撷疲软的萝卜缨儿,当他走出几步远一回眸时,又见小芳哈着腰飞快地薅起来,一大把一大把的,扬到空中的萝卜缨儿片片云朵似地落下来。
  他觉得胸腔里被两只无形的手猛然间往中间挤了一下,鲜红炙热的液体往四处迸溅开来,冲动得他周身发热,连耳根处也似腾起了幽蓝的火苗,他没敢再回头便一直走过去,走过去。
  他知道,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冒着急切、渴望而又羞怯的火焰,一刻不停地钉在他的后背,并且往他那汹涌不止的内心钻去。他知道自己终生终世也摆不脱这双眼睛了,它无处不有无时不在,如一盏散着柔和光焰的灯笼飘忽闪耀在他的四周,时在头上时在胸前,甚至在奔突的血管里,他很想看着这双眼睛,看着那从心灵深处汩汩而出的清泉,然后让自己浸润成一撮酥软的春泥般,并在其中醉去。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每次见到这双眼睛时他连一点儿正视的勇气也鼓不起来,为此他矛盾、自责、苦恼地无法言说。
  于是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不由自主地踯躅到路旁的白菜地里。那晚,天空像是一口倒扣的锅,把村庄和田野都遮在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里,田野显得那样浑厚、浓密,几声欧昂欧昂的驴叫贴着染霜的地皮隐隐传来,如挤过了几道紧闭的大门一样费力。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是谁牵引着他来的。晚饭后他内心烦闷的厉害,就沿着天天去上学的小道低首不语地走,当白菜根散发出的清凉的香甜刺激得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时,他才意识到了身在何处。
  夜色掩饰了他兴奋的面孔,静寂激起了内心深藏的渴望,他突然想去感受与小芳相会的愉悦与激动,体验一下亲吻那双黑眼睛的幸福,哪怕能嗅到她留下的一丝气息也好啊。
  他跃上路旁的高沿,凭直觉很准确地踏上小芳伫立过的白菜地。漆黑的夜掩饰了他激动的苍白色的脸。地里已经空了,他弯腰去摸,没有摸到一片白菜叶和萝卜缨儿,只是粘了一手白菜疙瘩整齐的茬口上渗出的粘汁,他用脚去踢,踢到的只是坚硬如铁的畦埂。
  就是这一夜,他坐在空荡荡的白菜地里流下了十七岁的两行长泪。
  苦涩而又悲哀的泪水。
  秋夜,那个没有月亮又不见星星的黢黑秋夜,黑暗、寒冷、霜雾无穷无尽地浸淫着那个孤独、寂寞、渴望温暖渴望爱情的灵魂,使他冷得浑身颤抖不止,泪流出眼眶走不到腮边就变得冰凉无比了,像似有两把锋利至极的小刀一点一点地往皮肉里钻。
  
  2
  十年前这铭心刻骨的一幕,他曾以极轻松的口吻对英子说过,英子是他的同事,对桌办公,她来自省城那所着名的医学院校,与他同一天被分到这所小城县医院的内科病房。初来时,他们对工作充满了热情,闲下来的时候有说有笑,叽叽嘎嘎,可是不到半年就莫名地蔫了,彼此间说话做事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一个阴雨霏霏的下午,办公室里很静,英子哗哗啦啦地翻着一本新来的医学杂志,他则正襟危坐凝神静气描摹着一个书法家的唐三百首,英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透过笔筒上的奔马脊背射来一片疑惑的目光,看他那刀刻似的嘴角,飘溢着近乎忧患的目光,额头上据他说八岁上育红班时就有的一道深深的皱纹,以及那总是往左边倾斜的头发,她想不透这些外表下有一个多么孤傲、善感,冷硬的灵魂。
  人啊,是多么的复杂。
  最终,她把目光移到窗边,失神地盯着病房楼下那棵被雨打得不住晃动的无花果树,自语似地说:雨大了。
  他放下笔伸过头来。是,雨大了。好雨知时节呀。他嘀咕道。
  英子突然说,阿东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这是个真事儿,上星期我妈领家来一个打枣杆儿似的小伙子,说是来相我的,那人坐在沙发上总是伸着脖子往电视上盯,小眼眯缝着,看了让人难受,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近视眼,遗传的,他爸也是这样。我什么也没放在心上,过了两天小伙子又来了,给我说上次回家后一汇报,让老妈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妈说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非得说近视眼干嘛、还遗传的,你怎么不说在家里看大彩电看惯啦,乍看你这黑白电视不适应呀。我被小伙子的诚实逗笑了,问他你怎么没给你妈说,人家那也是平面直角四十厘米带颜色的,小伙子很难为情地说:可上次我什么也没看到呀。
  二人在办公室哈哈大笑了一番,笑毕,他说,英子,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马颊河畔有两个离得很近的村庄,村之间是一片白菜地,一到村里学校上学铃、放学铃响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就来到白菜地里,有位老人问她,妮儿,你在干啥呢?小姑娘说大爷俺找钥匙呢,钥匙掉到这里了。第二天,小姑娘又来到白菜地里,老人又问她,妮儿,你在干啥呢?小姑娘说大爷俺找钥匙呢,钥匙掉到这里了。咋还没找到呀?小姑娘说昨天掉的是屋门上的,找到了,今天又把大门上的掉了。第三天,小姑娘又来到这里时,那人笑着说妮儿呀是不是大门屋门上的钥匙都掉啦?我看只要村头上那所学校里的学生不走,毕不了业,你的钥匙会向这块白菜地里掉个没完的。小姑娘咬着嘴唇低下头,脸色似晨雾中初绽的桃花一样地红了。
  讲完,阿东没笑,英子也没笑,二人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的眼睛,半年来第一次真切地相互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宁静的气氛由平和逐渐趋于缠绵。接着,东点燃了一支烟,待袅袅的雾缠绕在天花板上静止不动的吊扇上久久不散时,他以另一种口气轻描淡写地叙说了那个没有月亮又不见星星的白菜地的夜晚。
  阿东说,当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渴求萌生在十七岁的心田时,我简直不知怎么办是好,它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后来我方发现一切都源于小芳。
  小芳是我在那个乡村联中时的初三同学,她家离那个乡村联中不足五百米,总是穿一件草绿色的大衣,文静地低着头来去匆匆地走在那段泥道上。神情里有一种农家长女的成熟,更有一种雨后春田般的明净。
  我记不起她是怎样悄悄地走进我心灵的,当有一天在进行物理考试发卷子时,我一抬眼正碰上她盯着我的目光,那一会儿我因过度的紧张而激动地不停颤抖起来。我的敏感脆弱的心灵啊,在进入十七岁之际时被重重地击中了。
  阿东突然羞涩地笑了,脸颊上渗出一片潮红。
  我这人真是没治了,我曾发誓让这十年前的一幕永远埋藏在心底,没想到今天不知不觉给你讲了出来。
  英子粲然一笑说,公开化呀、透明度呀,现在人人都嚷,但未必人人都做得到,那我应该很好地谢谢你啦,到底是文化人儿呀。
  他盯着英子左耳垂旁的一颗黑痣说,我第一次给老婆说很久以前的这些事情时,她突然站起来,似猛然间发现了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头精心妆扮的野狼,那样惊愕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你猜她说的是什么?
  英子歪着头做认真思考状,说:她醒悟过来后指着你的额头破口大骂骗子流氓混蛋。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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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也许真的是未得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初恋之所以难忘,大抵如此吧?初恋的失败对一个人的心理影响如此之大,也许超出我们自己的认知。也或许,并非初恋的对象有多么特别,我们难以忘怀的,是那曾经一心一意的思念与单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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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桐花十里

    问好,拜读佳作!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时代里的人的一种执念,心怀美好,念其一生。

    2016-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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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随风而逝~

    2016-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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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虹儿飘飘

    作者文字功底扎实。文笔细腻,虽是一篇小说,却能将人物心理与乡野景致同时相携并进,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欣赏散文的美感。另,文章的标题是否显得太浅淡了些,个见。问好作者!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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