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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逝

作者:赵小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02   阅读:

  
  他连连摆手说,不是,都不是,英子,量你也猜不着,当时,她那个认真劲儿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她几乎是噙着泪水声嘶力竭地喊道:无论你想娶多少女人,反正我是你第一个老婆,排在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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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半年前的事。
  半年来他的心灵如宁静的河水波澜不惊地缓缓流着,可当这河水流到那个平静的星期三上午时,却又激扬起无数灿烂的浪花。
  那是个如往常一样平淡无奇的日子,八点,他骑自行车去医院上班,车子却焊着似的不愿走,下来看后才知道是后轮胎没气了,只得推着,准备到街口王瘸子处修一修。
  一夜贴地奔跑的小北风,早已把这个平原小城清扫得爽爽朗朗,天空明净,白云悠悠,街道倍显空旷,八点正值上班高峰期,车来车往铃声似河,而青石铺就的小胡同里,坚硬的鞋掌敲击石板发出的脆响异常悠扬。
  早晨的空气真好,他嗅着,每吸一口就细细分辩一番这口空气里,有几缕是刚倒出的煤灰的味道;有几缕是路边卖豆汁油条的胖大嫂从锅底抽出未燃尽的劈柴,随手摔在泔水盆旁吱吱啦啦冒出的烟味;有几缕是敞着怀的小卖部主人弓着腰急急忙忙地把痰盂倒进下水道口处时升腾起的溲味……
  后来,有一丝潮烘甜润腐败的榆树叶味蓦地钻进了鼻孔,闪电般地又把他的思绪牵到那条被肥壮的地瓜秧覆盖的小道上。这是一条为上学方便从地里踏出的捷径。为此,梨园村的村长经常到联校杜校长的办公室大声叫嚷:有些学生老是从庄稼地里劈路,你这个校长开除他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
  而笑眯眯的杜校长总是露着金牙说:好说好说。
  于是星期四下午全校初中部的学生便去为梨园村人义务劳动一次。
  那天他又走在那条小道上,纵横交错的地瓜秧拉扯着他的脚,他磕磕绊绊地横冲直撞,碾碎的地瓜叶渗着绿呼呼的汁液,到处腾飞着一群群的红蚂蚱、绿蝙蚱、黑蟋蟀、挟裹着浓郁的青草味缠绕在他的四周,他被上下翻飞的各类各色的虫子包围得水泄不通,虫子翅膀打得脸啪啪作响,虫腿上的锋刺扎得脖子里都是红色的皮癍疙瘩。
  当他跃过一条水垄沟艰难地来到小河边时,却见小芳正挥着三齿刨地瓜,地瓜大又圆,像小孩头似的滚满了畦间,他怔怔地看着挥动三齿一仰一俯的小芳,感到无比惊异。
  他问道:小芳,刨地瓜不到时候呀,怎么你先动手了呢?
  小芳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地说,熟了的先刨下来不熟的刨下来也就熟了。
  熟了的先刨下来不熟的刨下来也就熟了。
  小芳不停地重复那句话,他惊骇至极,大喊一声,于是梦醒。
  走到王瘸子修车铺时,他还在回忆那个梦境,反复地想着小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年来,他有无数次与小芳在梦中相会,但他并不知道有关小芳的梦为什么那样频繁,他知道自己多愁善感近乎于病态。
  是感情太真挚、灵魂太孤独的缘故吗?
  他常称自己是个性格矛盾的人,如同湿布浸裹下的弱不禁风难见天日的黄豆芽,多数时候只会用情感的闷火熬煎心灵,行动迟疑,显得像一个不敢大呼大喊去争去抢去拼杀的懦夫、胆小鬼,但他又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并不甘于在失意时,做个耽于只会想象的窝囊废。
  这样的矛盾冲突激烈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对小芳的苦恋,虽常常使他萌生出无限丰富的想象力,但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为此饱受的情感折磨,几乎把整个人生埋葬在那痛苦纷乱的青春焰火中。
  生涩、浓郁的地瓜秧气味仍盘旋萦绕在他漂缈虚幻的思绪里,透过翠绿的地瓜映的边缘,他看到了一条时隐时现的黄泥小道,道上满是牛群踩腾起的浮土,里面杂陈着干扁的牛粪片和细草梗,小道往西延伸至梨园村头时又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铺展,往北的走至乡村联中东面的苇塘,往南则傍着一条小水渠深入蒲柳丛生的马颊河里。河畔的柳树行里曾衍生出他孤独、忧伤的少年时光许多的美妙故事,直到他坐在王瘸子的修车铺前时还沉浸在那条回忆之河里不能自拔。
  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过街道,在自行车行里扭来转去地跑,引得众人顿足观看,当他跑到车辅旁时横卧的气筒挡了一下他的脚,摔倒的声音惊醒了阿东,他急忙哈腰抱起小孩儿,边哄边拍打着孩子身上的土。
  阿东看着咧嘴想哭的孩子面孔,冥冥中蓦地萌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象在一个遥远的过去就认识了这个小男孩,并且印象颇深,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使他加深了这种感觉。
  就在他盯着孩子的面孔使劲寻思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在头顶上响起:鲁鲁、鲁鲁摔疼了吗?妈给你买手枪了,你跑这么慌干吗?
  来人低头抱孩子时,二人双目相对,顿时全似触电一般怔住了。
  哦哦是你!
  是你!
  二人用小声的问候掩饰着无比慌乱的心情,阿东呆呆地盯着意外出现在眼前的小芳,那苍白的面孔,让他脑中似一阵强台风横扫过的沙滩,一片空白,小芳只深深地看他一眼便无言地低下了头,此时的寂静让人感到心似乎要冲撞出了胸膛。
  妈妈,刚才他就这样看我,我害怕。鲁鲁的童音撕破了凝固的空气。
  阿东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你的孩子?
  小芳把脸转向鲁鲁说:鲁鲁,谢谢叔叔,不,谢谢舅舅。
  惊甫未定的鲁鲁摇起小手:舅好,舅好。
  这时他过分紧张而封闭上的心灵才豁然洞开,握住鲁鲁的小手连声说好好好,又端祥了一下鲁鲁,似印证一下刚才的感觉,然后亲了一口鲁鲁的小脸蛋,转身走了开去。
  好像再也寻找不到失去的东西一样,转过身后,他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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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与小芳不期而遇,当被追赶似地离开修车铺后,他的情绪依旧如潮水一样无法平定,小芳惊异的神色如变幻的五彩灯一样不停地在眼前闪现。
  凭直觉他预感到自己一定会见到小芳的,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突兀,刚分到县医院时,他曾认为小芳会通过某种方式和他联系的。不为别的,只为一句分别很久后的问候。
  为此,每当办公室的电话铃一响,他心里就会涌起一种希望和期待,想象着有一个遥远而又亲切的声音叩响他的耳鼓,向他诉说远逝的梦境并乞求他的原谅和宽容,他会压抑着沸腾的激动与兴奋在话筒里回答,以一种热情而又不失冷静的语调说:啊,老同学,谢谢你还记得我,没想到十年后我也来到了这个小城工作与生活,很庆幸我没有被马颊河畔的风沙吹磨掉奋斗的勇气,并终于摆脱了那片土地,走向城里,做了一名医生。你不知道从咱们读书的初中到高中到复课到大学到现在我是走了一条多么复杂曲折的人生路,真是不堪回首啊!
  可是他期待的电话最终没有响起,他构思了无数遍的话语也只能闷在心里,那时他是多么失望啊。那常常莫名生出的怨恨的火焰,把自己烧得气喘吁吁面色苍白,一种被遗弃的悲怆感总在这时油然而生。
  他早就被遗弃了,只是他从感情上还没有接受这种现实。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初中毕业了,闲居在家的南院里。傍晚,杏黄色的霞辉把荒落的南院装扮成蔚然壮观的自由宫殿,地上积雨造出的绿色苔藓朦胧得不能辩识了,几只鸡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登上玉米秸垛,又绕上宽厚的土墙,咯咯地斜伸着头,跃跃欲试几试以后,终于大叫一声飞到横延的老槐树枝上,你拥我挤地在颤悠悠的枝上排成一列,接着将头缩在羽毛里睡去。
  他坐在不远处的槐树下,沐浴着如火似荼的晚霞,面朝着学校的方向,想着光秃秃的校园里是不是有谁家的山羊栓在那棵梧桐树下还没牵走,想着小芳在家里扎着围裙烧火做饭,风箱的呼达声里,一明一暗的火光映在她美丽的脸上,那双沉思的眼睛里一定凝聚着一种醉心的渴望,那目光里一定有他激扬文字的神情意气风发的身影,也一定会有他用不在意的语调和动作来暗示在她心里掀起的波澜和骚动,并喧哗成种种不安和希冀。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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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也许真的是未得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初恋之所以难忘,大抵如此吧?初恋的失败对一个人的心理影响如此之大,也许超出我们自己的认知。也或许,并非初恋的对象有多么特别,我们难以忘怀的,是那曾经一心一意的思念与单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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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桐花十里

    问好,拜读佳作!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时代里的人的一种执念,心怀美好,念其一生。

    2016-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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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随风而逝~

    2016-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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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虹儿飘飘

    作者文字功底扎实。文笔细腻,虽是一篇小说,却能将人物心理与乡野景致同时相携并进,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欣赏散文的美感。另,文章的标题是否显得太浅淡了些,个见。问好作者!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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