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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逝

作者:赵小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02   阅读:

  
  可突然间,学校里的紧张与喧闹被抽走了,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院落和孤零零的自己。就在那个南院的傍晚,他第一次感到远离学校和集体的寂寞孤独,切身体验到被遗弃的悲凉,这深切的悲凉愈发加重了他对小芳的思恋,他看到每一缕西天的余晖里都有一个小芳在闪跃,每一根伸进黛青色天空的榆树枝槐树枝上都有一个熟悉的影子在晃动,这满天空满院落的幻影伴着蝙蝠无声地飞翔,使他感到自己被淹没在无边的海水里,一种巨大的恐慌压在头顶让他的内心倍感孤独。
  他用脚使劲踢打那把断了一个扶手的圈椅,用肩膀猛撞粗壮的槐树身,惊吓得刚栖身的草鸡们没命地嘶叫着在空中乱扑,他似陷入了噩梦的深渊里,上下沉浮不能自己。
  恍惚中他把椅子踹得四脚朝天,披着氤氲的夜雾走出南院,拐过街头的大椿树,上了那条白日里走惯的羊肠小道,又折腰下了那条小河,沿着干枯松软的河道往前走,路过那片白菜地时他稍一顿足又加快了步伐,最后他来到校园的东北角,从泥墙的一个缺口处翻身进去,在只有虫鸣没有人声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逡巡。
  幽暗中,他来到教室前的梧桐树下,膨胀如鼓的小腹让他无暇择地,遂冲着凸起的树根淋漓尽致地撒尿,一片桐叶飘落到他的头上,一想到这片桐叶是一个过早枯萎的生命,心一恸,不由得俯在树身上放声哭了出来。
  曾经的种种景象和今天充满尴尬的相遇,使阿东心里波澜汹涌,这让他因工作顺利刚建立的自信心里,又挤进了一股挥散不去的阴郁和悲忧,纠缠不清的矛盾再次使他头如浆盆并且痛疼难忍,致使他中午时竟然去喝酒并且砰然醉倒,搂抱着一个悠长纷乱的梦境沉沉睡去,直到那轮明月悄然升起,并把皎洁的银辉倾覆在这个安祥的平原小城。
  就在那个风清月明之夜,他的目光穿过梦的边缘,看到了一个儿童在有着金黄色浮萍的池塘边独行,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客车在阳光初照下的苹果园旁一掠而过,一窗玻璃上嵌着一双怯弱的眼睛和一只压偏了的小鼻子,看到了马颊畔沙滩上不成型的零乱的脚窝,看到了迷乱的星光下,一双痛苦不眠的睛睛在无边的黑暗里探寻地眨动,看到了波涌不止的麦田里,一个伫立不动的青衬衫在和煦春风里拂拂飘荡。
  那逝去的一切就像有着强劲生命力的病毒一样,牢牢地镶嵌进了他的感情世界里,并且已经把灿烂的太阳遮得残淡无光。他总会感到小芳在看着自己,感到一双被长时间沉默无语地盯着自己的眼睛,而他在那不动声色的目光下,总是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惶恐不安,有时这种不安会在他进行最亢奋的生命活动时倏然爆发,使他颓唐、灰心、丧气、兴味寡然,有段时间,这种瞬间即逝的现象弄得他痛苦地近乎绝望,特别是在他与英子相处的日子里。
  在那个不甚遥远的八月的一天,下午的病房安静如夜。走廊里偶尔的脚步声并不打扰办公室里的安静。近四点半的时候,伏在办公桌上写病历的他忽然听见外面落起了大雨,有人们惊叫着奔跑的声音连同阴暗一起灌进屋里,英子和他忙手忙脚地从这个窗前跑到那个窗前,窗子被一一关好后,喧嚣登时变得遥远了。
  他想打开灯,英子却制止了他的手说:嘘,别动,你看看那个喷泉,很漂亮呢。
  于是,他与英子站在窗前往外看。门诊楼前面的喷泉是随门诊楼一块儿建起来的,高出地面两米多的承水盘是莲花型的,喷出的水柱能高过三层楼房,水落到盘里又成瀑布状流到下面的蓄水池,环绕喷泉里一圆形花坛,里面长满了美人蕉、蝎子菊、珊瑚豆之类的花草。
  他看到一闪而过的汽车灯光里,雨注似沉重的网严严实实地压在喷泉上,如被水裹住一般不能动弹,但喷泉还是高昂起一股股的水柱顶着重重的不休止的雨丝往黑云里冲,那雨仿佛是被它扯下来的,这在乌云压顶大雨倾盆的昏暗里忽明忽灭别有一番景观。
  亏你想得到。他低头对英子说。英子仰起脸距离他的下巴很近并把一股股热气吹到他的脖子里,问道:你真的找到了么?
  他感到有股热流从尾椎处钻入身体,忽然地把英子抱进怀里,两人一块斜坐到宽大似床的双人沙发上。英子斜卧在他的怀里,濡湿烫人的额头紧顶住他的胸膛,他紧紧地搂着,抚摸着她,嘴里发出梦呓似的呻吟,并将手伸到她胸前的短背心里。
  在这昏暗的室内,在这暴雨的喧哗里,他感到自己走了,光着七岁的瘦小身躯走在那个漂满金色浮萍的池塘里,感到自己晒得泛着白皮屑的细小胳膊举着从牛棚里偷出的秃头扫帚,小心地慢慢地朝前走着,浮萍由小腿到腿弯到小腹到肚脐眼到胸脯一点一点地往上浸涂,小脸上流下的汗珠随即被光华华的太阳晒成白道道,他走着、专心致志地朝前面那片苇叶上睡觉的绿色蜻蜓走着、走着。
  但是,就在他将扫帚再一次高高举起时,却一下子走进了水下的深坑,扫帚随着他的下沉直竖起来,水面上只露着一截短短的竹枝,惊恐地一摇。于是他感到自己在向下不停地走着,脚丫所到之处便升起翻腾的水泡,把水面上的金色浮萍往四周荡开,并泛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闪耀着无数个辉煌的太阳。
  我要完了!
  就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在昏暗的办公室梦境一样的双人沙发上,他深切地体会到生命被水淹没时的巨大恐惧和酣畅的幸福,那七岁时镂刻在幼小心灵上的景象,那金色池塘的夏天竟是如此的热烈、持久。他感到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欢呼、他跳跃,并伴着无限紧张的情绪在一片温暖的夜雾掩饰下,从稠密如布的树叶间摸到一颗粘着花蒂的麦黄杏,杏儿温润柔软,散发着浓郁的乳香,他小心翼翼地扶摸着揉搓着,喜爱不已,不由得俯下身去温柔地咬了一口。
  一年后英子最终坐上了别人的汽车走了,这是他意料之中却又不敢正视的现实,早在那个八月的雨夜之后,他就感觉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它象黑夜的来临一样不可阻拦。
  那一天也是星期三,街上贴红喜字的汽车骤然见多,时不时看到穿得大红大紫的姑娘在车窗玻璃后面,脸上泛着娇羞又自豪的光彩。这车流里有一辆车上坐着英子,在腊月的鞭炮声四起的街上缓缓地显耀地驰动,那天,一大早他就溜出了家门,来到钟楼下巨大的橱窗玻璃后面,在寄邮件的人流背后坐下来,静静观望着外面宽阔的街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到这最繁闹最嘈杂的地方来寻求安宁。
  思绪再回到这个雨夜,回到这个雨夜的第二天。他和英子都感到有些不自在,还有些说不出的默契。他小心谨慎地生怕触动了对方的某根敏感的神经,可不到下午英子的笑声又变得那样爽朗了,她甚至窃笑着对他说,嘻,你像个饿得快要昏过去的孩子,差点儿咬死我。
  他用舌头舔了一圈干燥爆皮的嘴唇,现出了局促不安的笑意,腮边一阵燥热。
  明净的房间里,英子显得特别美,往日白晰如纸的瓜子脸上时时呈现着一抹红晕,眼里荡漾着阳春三月的水波,一对小虎牙轻抵住下面的一点朱唇,丰满的胸脯似乎又隆起了一层。
  一想到昨夜的景象,他心里就涌起一种不可遏止的罪恶感,这种感觉使他猛然间回忆起他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姐姐领着他走进马颊河畔的桑树林,走到那株最大果实最多的桑树下,他至今还记得那株树周围萋萋的青草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鲜绿,都让人耳清目明。
  十七岁的姐姐扔下草篮子对他说,小东子,这次我上去晃,你在下面拾。
  姐姐掖了掖裙子爬上树,摘着又红又黑的桑椹边吃边晃动枝杈,可姐姐下树时,一个树杈把裙子高高地撩上去,姐姐从腰往下白花花的胴体刺得他眼眯缝着不敢睁开,但还是大大地睁开了。
  姐姐气急败坏在树上怒喝,小东子、小东子,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可姐姐下树后却问他,小东子,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照实说,姐姐我看见了你的大白腚。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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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也许真的是未得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初恋之所以难忘,大抵如此吧?初恋的失败对一个人的心理影响如此之大,也许超出我们自己的认知。也或许,并非初恋的对象有多么特别,我们难以忘怀的,是那曾经一心一意的思念与单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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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桐花十里

    问好,拜读佳作!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时代里的人的一种执念,心怀美好,念其一生。

    2016-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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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随风而逝~

    2016-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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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虹儿飘飘

    作者文字功底扎实。文笔细腻,虽是一篇小说,却能将人物心理与乡野景致同时相携并进,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欣赏散文的美感。另,文章的标题是否显得太浅淡了些,个见。问好作者!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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