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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而逝

作者:赵小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4-02   阅读:

  
  姐姐蓦地照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声色俱厉地又问,小东子,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一张嘴,见姐姐又庄重地扬起巴掌就不敢再言语。姐姐连问三遍见他不应,就用手抚摸着他刚挨打过的脸说,小东子,你说什么都没看见,听见了吗?
  就这样,他委屈地咧着嘴想哭却没象往常那样哭出来,他朦胧地意识到,只因自己无意中看了一眼,好像已经对姐姐犯下了无法宽恕的罪行,甚至不能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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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重的罪恶感并没有压制住他好奇的天性,两年后姐姐出嫁了,他被爹娘赶到那间姐姐腾出的厢房去住,夜里他摸着褥子上那发硬的暗红斑痕怎么也睡不着,用乱草烧得烫人的土炕更加剧了他的失眠状态。
  他发烧似的思维混乱头痛难忍,一种难以抗拒的欲望火烧火燎地折磨得他在炕上滚来滚去翻腾不止,忽然他紧捂着的下身倏地窜出一股液体,粘粘地溅落在手掌里,一时他感到刚要爆炸的头颅猛地似撒了气的汽球瘪下来,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和愉快闪电般游遍全身,在灯光下他看着湿粘的手掌惊讶地睁大眼睛,一个丑陋的字眼倏然飞进他的脑海里,他吓懵了。
  凄历的北风扫得房顶上干燥的玉米秸叶子哗哗做响,他在裹紧的被子下面倍觉惶恐。那个冬夜以后他觉得人人都在怀疑他,都在斥笑他,强烈的自责和自我恐惧,使他产生了浓重的罪孽感,也变得更加多虑敏感,颇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这种心理延伸的十分长远,直到高中一年级时,高二的五名学生头蒙面具于七月七日夜晚把即将参加高考的四名女生在寝室里强奸了,全校师生去大戏院里旁听审判,归来路上,一名同学感慨地说:你说为那一次去坐十年监狱多不合算,娘的,咱可不去干那傻事,憋急了用手解决也不去干那傻事。
  哄笑中,他被那同学的粗鲁与坦荡所震惊,那用手解决的字眼又让他想起冬夜里燥热的火炕。那个冬夜后的他,曾经又多次感到那一瞬间来临前的凶猛狞狰,他用疯狂快速的动作,将恐怖消灭在一片晕眩中以后也大汗淋漓地瘫在炕上。从此这成了他对生理不惑进行抗拒的有力手段。
  白天,当他抄庄稼地里的捷径去上学时,总会感到背上盯满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有的是从村头晒太阳的人群里飘过来的,有的是从光秃荒凉的野外摇着树枝赶牛拉土的人那里直射来的,里面充满了不惑的、审视的、羞辱的目光,他无时无刻不被这些琢磨不定的目光笼罩在网里。直到确实发现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看自己,那目光里的清纯、炽烈、羞怯相互交织着,在惊异中时明时暗地向他泼洒而来。
  其实,是那目光抚慰了他浓烈的自责,安定了他内心的惶恐,他由衷地喜爱上了在嘈杂的校园里独自一人偷偷享受那温情的注视,以至于后来见不到那目光的时候就会变得心神不宁,失落了什么一样,随着校园时光的慢慢推移,他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那份关注。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人了。
  
  6
  十年后当他回忆起小芳悄悄渗入到他灵魂中的过程时,还感到血流加速沸腾不止,那里面确实包涵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初中毕业前的那个春夜,他按耐不住魔鬼般的诱惑,离开桌子走到教室外。当时正明月如洗、玉宇澄清,徐徐刮来的南风里饱含着马颊河水甜润的腥味,以及如潮的蛙鸣,校园里满是层层叠叠的月光,窗前那棵梧桐树枝叶婆娑如盖,微风吹佛,硕叶翻动,似栖满了翩然欲飞的大鸟。
  整个校园只有这所教室里灯火辉煌,初中中专预选考试和高中考试快要来临,教室和校园里都充满了紧张气氛。他望着不动声色独自行空的明月,心头又涌上一丛波澜。
  教室内悬挂着一盏白光耀眼的汽灯,灯光照耀着那些伏在课桌上的脑袋,弥漫的一丝汽油味从窗口随风向夜空中飘溢。小芳坐在窗下第二排的外侧,距他的目光不足两米,看得很清楚,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小芳低垂的目光没落到摊开的书本上而是盯在课桌的边缘上,那怔怔痴迷的专注模样似陷进了一个奇妙无比的梦境。
  灯光下她的脸庞更显白皙,坚挺的鼻梁、下巴微翘,腮边有一根细直的绒毛斜伸向嘴角,而且散发掩覆的额中间有一道细长的皱纹。他曾对那条皱纹产生过稍纵即逝的疑惑,但他后来还是固执地认为那是小芳因沉思颦眉扬出的自然波澜。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见到小芳放声大笑过,她总是那样低眉顺眼地迈着稳静的步子走路,总是那样不声不响,白皙的面孔上挂着一层淡淡的忧容,不由得人不心生爱怜。小芳做为一个完整明晰的形象进入他的心灵,准确地说就是从这时开始的,这个细腻的窗下窥看所形成的相貌特征,成了他以后无数次魂牵梦萦中最基本的底色,因为以后十年中他再也未能在那样近的距离里观察过她。
  考上大学的头一年,他的视野顿时开阔了,审视自己的过去时曾发出一些哀叹,他不愿轻易地加入那悄然兴起的恋爱热,在潮起潮落中蜻蜓点水式变换爱情的把戏,他像爱护自尊一样守寻着心灵一隅里那尊明晰而又淡漠不清的形象,生怕一旦不慎有什么亵渎了她。他脆弱的感情之弦因承受不住美好的毁灭而突然崩断,尽管他已知道小芳以他不能忍受的方式嫁给了他人,在他高考落榜那年的那个天气异常燥闷的夏季。
  这是多么地单纯和苍白无力啊。
  到医院工作后,在和英子相处的初期,蓦然回首,他又常无缘无故轻率地否定过去,可随着他与英子恋情的发展高涨,在一个夜晚,他突然发现他也失去了现在。自从那个八月的雨夜之后,他和英子约会得越来越频繁,感情浓得似一燃即着的柴草。
  两个多月后即十一月中旬的那个星期三傍晚,小城停电了,习惯了灯火辉煌的人们,把咒骂声从黑暗的家属院里忿忿地抛出来。他说要去医院加班,其实是和英子相约骑车出去。走过黑暗的住宅区,走过蜡烛电石灯林立火光漂荡不安的小吃一条街,走过宽阔寂静的南外环路,又沿着白杨相夹的田间小道走了一段,弃车登上了莽莽延伸的输水石渠,相偎坐到石堰上。
  远处的小城和脚下的麦田都沉默在霜雾乍起的夜色中,偶尔一闪而过的汽车声贴地传来,显得很遥远,隔麦田望到的是一片树林的暗影,只有高出地面的灰色石渠是黑暗中唯一感到亲切和踏实的依靠。
  英子钻进他军大衣内,两只手伸进去在他背上摩挲不停,他拥着英子觉得她娇小的身躯是一个抖动不止的燃着的火炭,他被烘烤得周身火热头晕目弦,英子迷醉的呻吟似从一条温暖的河流里漂来的歌声,时急时缓,时高扬时低沉,时远时近,他脚下一滑,头开始天旋地转、怀着缠绵甜蜜的恐怖跌进那条河流里。
  他在感到温暖的流水从他紧张的似铁硬的肌肤上迅速划过的同时,也感到一个无底的深渊吸盘一样将他牢牢地粘紧,他极尽痛快地挣扎翻滚晃动,禁止不住地失声叫嚷:小芳,救救我,快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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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之间,他在别人鄙夷的目光里曾多次咒骂自己的怯懦和孤癖不合群的性格,也曾在别人的春风得意潇洒倜傥引起的妒忌之火中无情地摧残过自己,但他对自己感到不可救药的绝望还是在那个郊外的星期三之夜以后。
  他已记不清他和英子是在一种怎样的情绪里踽踽而归的,此后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陷入沉默无语的阴冷气氛里,他曾试图以一种讨好式的说笑解开英子心中的郁结,但他的恣肆欢愉却招来英子更大的反感。
  失望里他常常想起当年小芳含泪远嫁入城,当迎娶的队伍走过那破敝的校园,走过那连接苇塘和石桥的河流,走过那片广阔的青青麦田时,她那悬挂着久久不落的泪珠里一定疑聚着他的名字。当第一夜的黑暗伴随着紧张与期待渐渐降临时,她那撕裂的痛喊与呻吟里也一定有他的名字,他坚信他的判断是合乎情感的,尽管清纯如水的恋情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他也坚信小芳那时表现出的脉脉情深是源自心底的真挚,虽然他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和母亲。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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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也许真的是未得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初恋之所以难忘,大抵如此吧?初恋的失败对一个人的心理影响如此之大,也许超出我们自己的认知。也或许,并非初恋的对象有多么特别,我们难以忘怀的,是那曾经一心一意的思念与单纯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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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桐花十里

    问好,拜读佳作!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时代里的人的一种执念,心怀美好,念其一生。

    2016-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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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随风而逝~

    2016-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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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虹儿飘飘

    作者文字功底扎实。文笔细腻,虽是一篇小说,却能将人物心理与乡野景致同时相携并进,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一种欣赏散文的美感。另,文章的标题是否显得太浅淡了些,个见。问好作者!

    201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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