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擂台】桂花诗会 中午是花果酒席，女媛们吃得敷衍，草草散席，都去粉榜前看名次。牛鉴过去一看，三十三个人的赛事，牛鉴直把名次列到了第十八名，不由大怒。忍住气去看散卷，只拿前三名的卷子读，不看则已，一看就惊呆了。那试贴诗不仅合规入式，章法森严，而且诗句清新，破题、起比、中股、束股，无不至善至美，他牛鉴的诗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牛鉴又惊又羞，慨叹道：我牛鉴也是凭试贴诗，一路夺得全国殿诗第七名的人物，岂想在区区湘潭乡野，竟不如一群女人。想到这里，又拿起第一名汪衣兰的试贴诗再品读一番，越读越有滋味，情不自禁大叫起来：“好诗！”
那第二名是周诒蘩，是永绥训导周系蔚的女儿。周家一门闺秀才情逼人，周诒挈、周诒蘩、周诒端在清代文学史上也是赫赫有名。周诒端虽然年幼，也参加了此次诗会。此女后来慧眼识得当时穷困文人左宗棠，将他招赘为婿，成为百年嘉话。
第三名黄琬璚，正是汪衣兰自小伙伴、表姐，不但工诗词，而且是江南著名琴师，书法与汪衣兰不相上下，人又长得最是出众。
下午是限韵诗，牛鉴自知不在行中，恰好郭汪灿赶来看热闹，两个坐到一边茶叙，郭汪灿说：“这群妖孽，虽然斗奇专情，诗词却是有失端方，全是不吉之人。镜堂且弃权不赛，陪我炼丹走。”牛鉴正好顺坡下驴，跟上郭汪灿就走了。
到了酉时，花园中还是一片叫喊声，牛鉴按捺不住，走进花园，只见一群人争夺着个诗笺，拿笔抄写着。上前一看，纸上写着四行诗：
画槛雕楹半夕阳，琐窗今夜梦潇湘。
庭前剩有青杨树，不待攀条已断肠。
署名是“葆颜”，又是汪衣兰夺了头筹。牛鉴看这诗真是奇好，正想抄上一页，却见汪兰潮红着脸，笑吟吟地过来，问道：“牛老师，你去了哪？怎不向本司命请假？大家都在互赠诗，本司命也为你写了个，见笑！”说着把张梅红小简递了上来。上面用篆隶写着：
林下风姿谢绮罗，红牙小拍忆秦娥。
每从官阁飘镫夜，指点霓裳一曲歌。
牛鉴忙把诗揣进怀里，喜气洋洋想和汪衣兰说些话，抬头一看，那汪衣兰却又冷起了脸，转身走了别处。
3
离黄昏还早，女媛们荡倦了秋千，行小令赌酒吃的几个也添了醉意，三三两两立在亭子里看着打麻将和下围棋的。这边粉榜副榜上又贴出了几首诗，只是没人去赏。牛鉴独自过去，只见副榜上贴的是祁隽藻等人的同题咏兰诗。
牛鉴心里道：这半晌时光，祁隽藻他在做什么呢？他是个诗痴，爱的是会吟的人，何况来了这么一班子美貌的女子，个个是作文的高手，他厮混在脂粉堆里，凭她们取笑，全不顾一省学政的体面。我且去看他的笑话。
牛鉴往人多的亭子走去，远远地听到一阵哄笑。近前一看，果然是祁隽藻学着狗爬，正在钻桌子哩。原来是他和郭步蕴老妪斗“射覆”，分明盒子里藏了个小小红锈球，他算卦给算成了苹果，愿赌服输，情愿挨罚。他的新媳妇郭滋兰正红着个脸，努着小嘴在一旁生气。
亭子一角，郭家的大姑爷罗亨鼎攀着个柱子，同汪衣兰窃窃私语，两个离得很近，不知为什么缘故，那汪衣兰笑了起来，拿指头在罗亨鼎的额上狠狠戳了一下，罗亨鼎阔大的双袖一举，竟罩住了汪衣兰大半个身子。这牛鉴看得真切，心中生了醋意，加上祁隽藻还在桌下爬，不由就喊了一声：“成何体统！”
这一声好响亮，把一亭子人吓了一跳。祁隽藻见是牛鉴生了气，只当是自己学狗爬出了格，红着个脸过来，自寻台阶下，“镜堂救我，斗了两局射覆，无法赢，剩下最后一局，你来帮我看看。”说着，拿张小红笺凑到了牛鉴眼前。那边郭老妪因牛鉴惊了她好心情，不悦地说：“牛镜堂叫得豪壮，若扮个关西红脸大汉，擂着鼓棰子，唱大江东去，应该最最逼真哩。”一班子女子都哄笑起来。
牛鉴见祁隽藻卜得个“归妹”卦，一爻五爻都发动了，没仔细看，猛抬头见面前一个女子提笔写字，没好气地说：“一支笔吧。”才一声，一班女人惊叫起来，“中覆了！”桂在堂女主子王慈云把盒子打开，果然是一支笔。她从盒子里捞出张银票，上前向牛鉴施个礼，说：“钦差果然好学问，这个奖金归你喽。”是一笔一百两的票，牛鉴展开看了一眼，却不好意思掖进袖里，回身望望众人，大家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惟有长沙来的女诗人王璊羡慕地望着他。牛鉴看那王璊，装束素淡，未施脂粉，腮上却有两朵桃晕，轻轻咳嗽着，他身后立着个穿补丁长衫的男子，想必是她丈夫。深望一眼，便知这是一对清寒夫妻。
王璊见牛鉴望着她，把头低了下去。牛鉴想：这张银票，确实不菲，我若入了身拿走，必遭她们耻笑，不如转赠给穿补丁长衫的男士吧。可在一群人中单挑他赠，他恐怕不悦，还以为是我轻看了他。不如出个对联，征个下联，那时，赠他才算妥当。
想到这里，牛鉴作揖说：“各位，我有一联，全凭手中此金，征一下联，谁对中奖于谁。”亭子里骚动起来，大伙纷纷叫好，屏气听牛鉴吟上联。只听牛鉴吟道：“凤凰遍体文章！”女媛们一听，笑得喷出茶来，纷纷嚷：“大俗！大俗，不与你对。”那个罗亨鼎却马上举手说：“学生我来对，螃蟹一身甲胄。快把奖金给我。”牛鉴看那穿补丁长衫的男子，见他面露愤色，斜视着罗亨鼎，就走上去对男子说：“足下可有对句？”男子说：“禀钦差大人，此是熟对，按说对个一千八百句，也未尝不可。只是罗大员外那句‘螃蟹一身甲胄’，乃民间流传了百年的，不算本事。”牛鉴笑道：“你是个老实人，奖金归你了。”王璊连忙拽了男子，倒身就向牛鉴一拜，把银票接了过去。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掌灯时分，郭家设了盛宴，宴请诸家女媛。酒过三巡，黄琬璚操了古琴，跣足登坛，一曲《广林散》响了起来。汪衣兰在旁支了案，拿笔写起了《戊子桂花诗会记》，那郭滋兰带着女媛们，翩翩起舞。汪衣兰写罢，将笔一掷，端起盏热酒一饮而尽，望着牛鉴，星眼朦胧地说：“有文必有书，我请祁姐夫快用墨宝。”祁隽藻起身作揖：“告饶！当今书法大家在此，我怎敢弄斧？”女媛们笑了，说：“姐夫才弱识趣，真正可爱。只怕牛钦差又要高呼一声‘成何体统’哩，所以，不敢劳他的大驾。”听到这话，牛鉴想：分明她们不检点，还以为我不入性情，所以拿这话来激将我。我若此时不出手，拿几笔墨法镇她们，还真正是不识趣呢。想到这里，假装哈哈大笑着，立地说：“且研墨备纸来，我也喝醉了，不怕出丑。”女媛们拍起掌来，跑出来置办笔墨场子。
因明天就是八月初六，牛鉴得赶回长沙城去主持贡院考务，所以，夜迟了，牛鉴还同祁隽藻、郭汪灿、汪桀在主客厅叙谈些闲事。东厢房那一带，却是灯火通明，女媛们酒会正酣呢。快到初更时分，牛鉴刚睡下，忽然门外来了几个打红灯笼的女婢，拍着门环，连声喊：“钦差牛大人，打搅了，有个帖子要急下哩。”牛鉴穿衣出门，女婢递给他一个帖子，等着不走。原来是汪衣兰的请帖，说是务必赏脸，请去西厢房当面请教。牛鉴进了屋，心里想：半夜三更，一个女子竟敢请男人入闺阁清谈书艺，太不检点了。何况她像个有才无行的女人，白天还同男人窃窃私语，全无顾忌。这等女子，见她何益？因此，牛鉴半开着门缝，对外面说：“夜深了，你们且回，今后有机会，可以面见叙会书法。”啪地就关了门。
等人走了，牛鉴又后悔起来。原来，牛鉴见了汪衣兰这等清水芙蓉似的女子，心里就动了儿女情。白天她夺得两场魁首，真是文才卓越，文、诗、书法样样出尘，这样的女子，世上哪有第二个？由不得叫牛鉴喜爱。牛鉴想：我半生贫窘，当年青春年少时，遇上那才艺双绝的吉家媳妇，眼看就要娶进门来，谁知是水中月，镜里花，空喜欢一场。后来娶妻尹氏，虽然贤惠，毕竟如不得她。后来中了进士，做了翰林，当了帝师，经济大大好转了，那时，同僚都娶二房、三房，也有人撮合给我娶二房，可哪有承心如意的？这位汪衣兰倒可与我吉家媳妇相敌，我若娶她做了二房，也不辱叫我牵肠挂肚了二十多年的原配。
审核编辑：喻芷楚 精华：喻芷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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