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多重世界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6-08   阅读:

  
  因为建筑层层遮挡,加上平台上很多高大茂盛树遮掩,如浓云藤蔓的缠绕,使得学校永远处于一种幽暗的光线中,即使在白天,也很难在楼房后面看到星点的阳光。
  到了晚上,那团光线就更暗了。
  朱老师一个人孤独地困在那团暗里,影子显得浓重,深暗。也不知是环境,还是本身的缘故,只觉她周围似乎响着一种苍凉的调子。
  跟她性格完全不搭的韵味,在那时候,谁又能看到她的将来呢?
  陆向华和朱小绢住的寝室,在宿舍楼中部,正对通向教学楼的天梯,天梯一边是松树,一边是丛茂盛的夜来香。
  散步最后回家的小绢,端一个矮凳,坐在家门口,在那喷射出的蓬松的白炽灯光里,手里拿着一支眉笔,对着一个小圆镜,把自己上下眼帘画成烟熏色。放下眉笔后,蘸了胭脂,把自己的脸涂成脆红李渐红时的颜色,红里略带青,然后取唇彩盒,又仔细地涂嘴,是亮彩,紫红色。
  当然每天早晨坐在办公室,她也是不慌不忙重复这套的动作,看她的镇定,仔细,认真,投入,你会觉她不是在画妆,而是在从事某项艺术。
  不过晚上画妆,夜色成了烘托,是另一种味道。
  是什么味道,我说不来。
  看到她画妆,我总是停在旁边,倚在墙上,看她一层层涂上去,一层层晕染开,那些颜色是很少在生活中看到的,除了翠红,还有古铜红,紫红,油红,水红……对于完全不懂画妆的我,她就是画师,魔术师。
  画好后,她总是进去给陆老师看,陆老师一边看电视,一边惊讶道,别画了,晚上我要做梦。她也不生气,出来洗了,又画。
  她一边画,一边跟我闲聊。
  你不知道,读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的疯狂,幸福。圣诞节前的平安夜,我戴着圣诞老人的红色尖顶帽,下面带有一圈白色绒毛修饰的那种。
  戴上那帽子,立刻感觉自己跟戴上选美冠军的水钻银冠一样,幸福到要死。手里拿着雪花瓶,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地乱喊,一边喷雪……
  天没黑,就和男朋友出门,买两瓶啤酒,一包卤鸡脚,坐到河边,一边看流水,想着一切美好,逝者如斯,假意忧愁,一边享受啤酒,鸡脚。纪六娘的卤鸡脚,加了藤椒油,麻香麻香的。穷学生,平时没有钱,不敢放开吃。可那一天,有过节的藉口,要求男朋友买了两斤,直吃到嘴发麻。
  那时候,是绝顶的享受。
  我和他穿一件薄毛衣,走通城,走一个晚上,直到街上都看不到一个人……居然一点不怕冷……也不知为什么那么能走,为什么那么不怕冷,为什么兴奋。现在想起来只觉可笑。
  那时候,爱情塞满了整个全世界。
  她一边说,我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两个穷学生,在寒冷冬夜,绕着城市不停地走……我想着那种日本爱情故事里惯有的行走,心里很是羡慕。
  当她说到河流如何如布匹遁去,他们如何假意忧伤,然后喝酒。
  我就想象着他们两个人身姿如柳,漂亮得如同搭配的乐器或是音符,凝固在暮色的河床。
  当她说到他们所坐的那道河岸如何阴郁,那条石阶如何光洁湿润,还有河岸上那棵巨大如菊的黄角树,如何盖着了他们。他们如何出神地盯着树伸到河流里的须根,形成一片红的,白的,褐色交融的云。
  我就能马上在脑子里复原那张图片,包括当时气氛,以及两个人如何痴迷陶醉爱情的神韵。
  当她讲到吃鸡脚吃到嘴皮发麻的感觉。
  我嘴皮那里立刻就有了一种麻麻的感觉。
  她不管讲什么,细节总是无限精彩,简单几句,就完全复原了记忆里那些气氛,味道,心里,环境,似乎触摸到生活所有隐秘的触角。
  我怀着无比的乐趣听她讲,然后想象着是她导我在演的爱情。
  你真是个浪漫主义!等她说完,我总是叫道。
  说完闲话,她停止了画妆,走到她屋里去了。
  我久久看她站在屋里白灯里,感觉她还在舞台。
  直到陆老师出来拿放在屋外墙下的扫帚进屋,我这才赶快回自己的家。
  反正她就是这样生动,活泼的一个人,所以,即使她死了,我也觉得她还活着。
  我清晰记得她吃火锅,吃白宰鸡的样子,还有她站在操场表演话剧,她讲大学时候的爱情。那所有的一切都烙印在我的脑子里,也许在她描述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一种永恒。
  她要自己给自己发奖金
  那天,傍晚时分,天空飘着冬天特有的细雨,寒冷无比。整个学校在寒雨滴淌,冲击,数日浸泡下,所有有袒露泥土的地方,都溃烂了。
  我经过朱小绢门前,她依旧在画眼瘾。
  晚上她没有晚自习,又下着雨,于是画了浓郁的青褐色眼瘾后,她又对着镜子沾长长的假睫毛。
  我自己不会画妆,倒喜欢看别人做。
  你粘着那长长的睫毛,眼皮承受得起吗?我好奇地问。
  杂撑不起呢?几根细毛有多重?不过说心里话,有时候买着不好的毛,眼皮会发痒,第二天眼皮还会肿。
  那么麻烦,你还粘什么?
  我要自己给自己发奖金。她结束了假睫毛的谈话,看看四周没人,于是果断坚定地说。
  ??
  我利用每天中午,下午给学生补课,挣补课费。
  停了一会,她继续说:周末再办个补课班。
  搞有偿家教,补课,如果有人告你,工作都要弄丢,你不怕?我胆怯地说。
  怕什么,如今这社会当官的利用职权,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搞钱,我们老百姓能搞什么钱,我凭劳动挣钱,没有可怕的。要真有人告我,我就去告那些当官的,买书本,买办公用具,买电脑空调,搞维修绿化,哪一样不是变着法子吃学校的钱。要怕,也是他们怕。
  一个没事就画妆,吃东西的人,居然知道这么多,而且这么大胆,个性。真的超出我的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社会,把一个原本简单、单纯、乐观的人,变得如此市侩。
  我望着阴郁的天色,不知道怎么接话。
  今天我经过陆老师教室外面,无意听到陆老师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大概他自己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打如此巨大的喷嚏,为了不出丑,他着意地压,于是鼻涕眼泪都喷射出来,喷了自己一脸。大概鼻子下方,还挂了明显的两串鼻涕。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笑了起来。
  我听到喷嚏,然后听到猛烈的笑声,就站在教室外偷听,只听陆老师悲哀的声音说:“你们不好好学习,把我鼻涕都气出来了,再不听话,我的鼻血都要气出来了……”
  当时只觉笑,事后一想,这当教师的真可怜!灵魂的工程师,哼,臭屁,我说啊,应该是灵魂的雕刻师,要从灵魂,心灵,意识去改变一个人,那种痛苦,谁能解?
  我沉浸在自己反复讲,学生不听,或是他们用迷茫、空洞的眼睛望着我时,自己有过的那种沮丧、痛苦的心里回想里。
  这样千辛万苦地去雕刻,去改变一个人,有啥用啊?
  像我们这样读了近二十书,混了十几年江湖的人,对于如何面对工作,事业,家庭婚姻,爱情友情,权利名利,怎样与丈夫相处,怎样教育管理老公孩子,怎样看待人生荣辱得失,确是一点不懂的。
  教育根本不讲这样,他们只需要做题的机器,能得高分的机器孩子。
  生活总是给我们许多错觉。我们生下来,就在生活里,于是觉得自己是会生活,是能游刃有余处理生活的,即使没有受对应的教育,也能非常快乐、完美地过一辈子。结果呢,完全是两回事。
  生活很多时候,超越我们所有的想象。
  我们需要学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怎能随便去雕刻别人啊?
  在众多领域处于空白的人,成了教师,结果只能制造出无数多的缺陷人才来。
  能有啥法?上面有指挥棒,下面只能跟着指挥走啊。说起现代教育,教育者和被教育者都是痛苦的。我笑道。
  那夜,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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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教师的生活,教师的世界,酸辣苦甜,个中滋味,只有朱小绢和她的同事们知道。主人公以柔弱之躯支撑着自己的世界,可是,生活的不如意,婚姻的反复,突来的横祸,让她的世界坍塌了。而她到死没有明白,这不是人生的全部意义,一个人的世界大得很……笔力稳健,故事细腻,人物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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