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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5-16   阅读:

  
  “把他家的!”师傅终于再次开口了:“建琴,甭哭,你先冷静一下。我晚上就去一趟市革委会,找我那个同学,让他给咱想想办法。”
  建琴却哭得更厉害了,双肩不停地抖动,整个身子都一颤一颤的。突然,她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起身站在还在下冰雹的露天地里,高举起双臂对着满天乌云凄厉地大喊:“毛主席啊!有这苍天作证,我不是故意的啊——绝对不是故意的啊——我要是故意的,现在就让天上下些大冰雹把我砸死在这吧——”
  我紧跟着师傅也爬了出去。
  师傅从后面扶住建琴的双肩,建琴越哭身子越软,最后竟依偎在师傅的胸膛上不断地抽泣着。
  我知趣地默默走到了一边……
  可怕的冰雹终于停止了。
  天上仍在下着不算小的阵雨。空中虽是乌云密布,还不时地响起隆隆的雷声,但云层下面那些乳房状的云团已经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冰雹降临前云层中孕育的那种强烈的窒息感。。
  四周的刺槐和几棵杨树的树叶,都已被冰雹打得精光,甚至连一些树枝都被打掉了。赤身裸体的树身立在那里,彷佛它们从夏日里一转眼又回到了寒冬。附近梯田里那些即将成熟的麦子,多数已不见了踪影,有些地方已显露出黄土地颜色。一大片一大片残留在地里的薄厚不均的冰雹,泛着惨白惨白的光亮……
  【六】
  我把目光移到山下,川道里正在升起一团团。一条条白色的雾汽,那些整齐的玉米地也变了颜色,绿色变浅了许多。我想,那些正在生长的玉米,不是被冰雹打得匍匐在地,也是衣衫褴褛,弄不好就像身旁的这几棵树。
  上山的路口处,有一辆甲壳虫似的小车正往山上驶来。
  我喊道:“师傅,这下好了!有辆车上来了!”
  正跟建琴窃窃私语的师傅转过脸问道:“啥车?”
  我又看了看,答道:“好像是一辆后开门大肚子吉普。”
  “后开门?”建琴有些惊恐,她抹了一把眼泪急忙走向路边往下看。看了一会儿,她对师傅说道:“是我们台里的车,肯定是他们发现我跑了,来抓我的。”
  师傅说:“没事,你不要乱想。”
  “全市只有我们电台有后开门吉普车,这肯定是我们台的那辆采访车。不行,我得走了,我一定要回去看我妈。”说着她又开始抽泣起来,走过去要拿她那只还在拖拉机轮子底下垫着的包裹。
  师傅师傅站在路中间往两边看了看,对我说道:“小钟,给你个任务,你在这看着拖拉机。这拖拉机停的位置正好,两边都过不去车。我先把建琴送回家,一会儿电台的那辆车上来了,你就说这拖拉机刹车坏了,动不了,一定要把他们挡在这里。明白我的意思不?”
  “明白!师傅。”
  “我路过气象站再给站长打电话,让他们派辆车来拖这烂怂拖拉机。记住了,不要乱跑,要跑,你就往咱气象站里跑。”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感觉心里和身上都很冷,想打哆嗦。
  望着他俩消失的身影,我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坚定地完成了师傅交给我的任务,等站长领着站里其他人员开着车从市里赶来,把我和拖拉机拉回气象站时,已快二半夜了。
  师傅跟我们是前后脚进的气象站,随即他便被站长叫到了站长办公室。没一会儿,两人在里面大吵了起来。
  站长人很瘦,声音哑,音量小,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师傅体格壮,底气足,嗓门亮。
  师傅大吼道:“明人不做暗事!上次在县上开会,我确实说过那些话,人就是斗不过天!大自然造就了我们,就会成全我们,但也会惩罚我们!”
  站长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师傅又吼道:“停职就停职!这又不是第一回!”
  里面不知是谁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只见站长怒气冲冲地推门快步走出来喊道:“小高!通知全体人员,立即开会!”
  我第一次参加的气象站全体人员会议上,站长高声宣布了师傅的几条“反动罪行”:一,明目张胆地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恶毒污蔑诽谤“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的最高指示。二,抓住一切机会给革命小将灌输技术至上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思想,妄图把气象站变成资产阶级反革命阵地的黑色大染缸。三,与市上一些单位的反动分子搞反革命秘密串联,其老相好竟然但敢在广播电台上恶毒篡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光辉指示,给无产阶级革命红色宣传阵地造成了前所未闻的恶劣影响……
  最后,站长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道:“郝立强!我宣布上级革委会对你的初步处理决定:立即停职,老老实实地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批斗大会,现在开始!”
  除了小高师傅,在座的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
  第二天天未亮,师傅就进到我的房间叫醒了我。小高师傅正在值夜班,房间就睡了我一个人。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师傅竟扛着一大卷行李站在床前看着我。
  我一惊:“师傅,你这是要干啥?”
  师傅竟然还在笑:“嘿嘿,闭嘴,还敢叫师傅?你看我现在还能干啥?回家。”
  “回家还带行李?”
  “这不是给站里省点水,家里有河,顺便带回去洗洗,再不洗就臭了。”
  “站长能让你走?”
  “甭听他的,站长那怂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要放啥屁。他那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这都是被上面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做出点样子出来给人看。我跟他说好了,我回去三天,办点事,大后天就回来,就这一身臭皮囊,交给你们想咋斗就咋斗。”
  “师傅,站长真能给你假?我咋就不相信,你不是要偷偷地逃跑吧?”
  师傅嘿嘿地笑了:“你这怂娃,心眼还不少。给你说吧,我急着回去要办两件事。昨天我把建琴送回去,她妈正憋着一口气等着她呢。我俩进门没有两分钟,她妈便咽了气。建琴哭得五麻六道,要死要活的,我怕她想不开再出啥事,我这就去帮她料理一下后事。再一个,我也要回去看看我妈。站长说了,这次上面给我定性定得很严重,还不知道我下次啥时能回去呢。把他家的,不说这些,咱说正经事。小钟,我办公桌的抽斗里还有几本专业书,你一会就去收起来。抽空认真学,好好看。气象学这里面学问大着呢,你年纪轻轻地不要把大好时光给耽搁了。你记着,政治学习固然很重要,但对咱这些搞气象的人来说,这重中之重就是把天气要报准,特别是要把那些灾害性天气报准了。咱气象人这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咱们的责任不仅仅是去帮助天下人更好地生活、学习和生产,从某种角度说,我们气象人还是人们的生命卫士。但这种事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不下苦学业务就更难,希望你能早日明白这些事。就是这,我走了。”
  师傅说完便转身欲走,却又突然回头说道:“噢,把他家的,你看我这一着急,差点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小钟,我一走,你就去把站长喊起来,就说我说了,那个锋面中午前后就要移到过来了,今天下午十有八九还是一场雹灾!”师傅撂下话便推门走了。
  我连忙穿上衣服撵了出去,师傅已走出了气象站的大门。
  我撵上师傅说道:“师傅,我送送你。”
  “送啥?我又不是个女的,再说我妈的身体好着呢。赶紧回去,一会儿你还上班呢。”
  我固执地要抢下师傅肩头上的行李。
  师傅猛一转身:“把他家的,说你是个怂娃还真是个怂娃!小钟,我就是能再回来,肯定也不能带你这个徒弟了。你就听师傅我最后一次话,回去,好好上班,好好看书!”说完,师傅用一只大手在我肩头重重地捏了一把,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光看了我几秒钟,扭身便走了。
  我愣愣地站着,想流眼泪。
  东方已露出鱼肚似的白光。东山轮廓曲线的后面,一轮朝阳正在跃跃欲升。一些卷积云的云块正被地平线下射出的阳光慢慢地染成了橘黄色。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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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背后,是热火朝天的人与天的斗争和你死我活的人与人的斗争。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发生在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年代。小说以娴熟老道的手法,把人物推到矛盾斗争的巅峰。刚直而善良的师父,能预报天气,却无法预报自己在一场天气背后的命运;播音员虽然是令人羡慕,一个失误却带来牢狱之灾……让人啼笑皆非。小说时代烙印突出,人物性格鲜明,乡土气息浓郁,可读性强,是对那个时代回忆和审思,让过来之人读了倍感亲切,未经历那个时代的人读了感受真实鲜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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