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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5-16   阅读:

  
  我心里一惊:“师傅,变更啥?是不是刚才发的预报啥地方错了?”
  “谁问刚才的预报了?我说的是下一次!”师傅撇我了一眼便抬起屁股出去了。我给电台打完电话也出了门。
  师傅并没有去观测场,而是站在院子里仰着脖子瞪着大眼愣愣地看着天,似乎在思考什么。还没有等我向他请教北边山上的那些云是什么云?师傅却又迈开腿急匆匆地走进了值班室并把收音机调到了省台。
  师傅皱着眉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翻弄着一堆资料和图表图纸,不一会儿他便开始自言自语:“把他家的,这是有一个系统过来了,十有八九这附近会有条切变……”
  “师傅,啥是切变?”
  “切变就是在大气层中的两派对立气流爆发了激烈的阶级斗争,就好比是你们这些红卫兵前两年参加的两派武斗……”
  “师傅,我可没有参加过武斗。我是在国防基地子校上的中学,我们那里的红卫兵不分派。”
  “闭嘴!把他家的,谁说你了。”师傅拧着眉头又看了一会儿各种资料,便又给我下令:“小钟,把天气预报单拿过来,我说你记!嗯……白天,晴转阵雨,局地有强对流天气,可能出现冰雹大风自然灾害,望各单位要切实做好防雹防雷防风工作。噢,对了,前面再加上一段毛主席语录,不打无把握之仗什么的,你在毛主席语录上抄上一段,注意标点符号……”
  我一字一句地把新天气预报给师傅复述完后便小心问道:“师傅,我这就给电台发过去?”
  “你先给革委会农林办报过去,他们会做安排的。”师傅站起身原地转了个圈:“把他家的,这家里连个会商的人都没有!小钟,你马上给站长揺电话,把扩音器打开。”
  谁知,站长此时的精神状态跟眼前师傅的神态截然相反。站长在电话那头兴奋无比,好像天上不是要下雹子,而是要下金子。
  师傅跟站长进行了约五分钟的几乎是互相在喊的“电话天气会商”。最后,站长说他完全同意师傅的天气趋势分析,并说他们那里正在野外拉练的车辆厂基干民兵高炮团这些天一直憋得嗷嗷叫,都上来一个星期了,别说下冰雹的积雨云,连个浓积云都没有见到过!今天真要是有冰雹,这下便可以显示显示那么多门明光瓦亮的高射炮的威风了,实弹射击演习也用不着浪费那些黄亮亮的炮弹了。
  师傅挂断电话骂了句:“狗日的真是逛庙会去了!”
  这时,小高师傅回来了。
  师傅对小高交代道:“你马上跟小钟交接班。我跟他下山去拉水,再不去拉咱们就得喝尿了。你把十一点的正点观测做好。说不定我十一点前就回来了。若是我们回不来,你就在十一点半把这份天气预报给电台发过去,若有大变化,我会给你打电话。噢,对了,除了正常观测外,你每个小时再加上一次全项目观测。我刚才对了几份概率图,今天下冰雹的几率非常大,你务必给我盯到这,不准乱跑!”
  是得去拉水了。
  气象站是唯一一个不在市区办公的事业单位,坐落在市郊南面这座高高的旱塬山上。气象站没有自来水,只有一个巨大的储水窖。去冬今春大旱,这几天窖里的水已只剩下了一点泥汤底底,里面竟生出了无数个红色的小鱼虫。我每次在过滤打上来的浊水时,纱布上面都是一层小米粒似的红虫虫,看着都瘆人。我想,若是往水窖里扔下去一条鱼,还不知道是谁吃谁呢?
  【三】
  从气象站到市区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山路弯弯,下山到市区要走七八公里。
  师傅驾驶着一台十五马力的四轮拖拉机就像是在打冲锋去破敌阵,拖拉机拉着的后车箱蹦蹦哒哒地几乎是跳着走。我站在后箱上的水罐前是两耳生风,浑身上下的肉都在抖。
  我俯下身子大喊:“师傅——你能不能开慢些——”
  “慢?!没看见北边的云正在往上起?真要是下了,这烂路,哼!坦克车都开不回去!”
  “师傅,那些云是不是淡积云?”
  “两层云,高些的、颜色淡些的、还有些透明的是卷积云,正在消散。下面那些云,刚才还是些淡积云和碎积云,现在快发展成浓积云了。这一大早这对流云就在发展,说明大气对流比较强烈,就是不下冰雹,也得下场阵雨,说不定还是一场大雷雨。你扶好了,不要自己把自己甩到沟里去了!”
  下山的路是一条两三米宽的土路,七拐八拐,坡陡弯急,但师傅是轻车熟路,座下四轮子的车速绝对不亚于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路边和坡旁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刺槐,还零零星星地闪过一些杨树。去冬今春大旱,树上的叶子都是蔫不唧唧的,显得无精打采。下面的沟很深,深得人眼都晕。
  心惊担颤的我无心观赏山坡上的一道道壮观的大寨式梯田和下面川道里那一片片整齐的绿色玉米地以及那条弯弯曲曲穿过市区的河道,双手紧紧抓住后箱前面立起的铁架子,摆出一副随时跳车的架势。
  师傅却在前面扯起了喉咙叫起了板:“嗷呀——呀呀呀——哐起台台——得哐起咦台台……”接着,他便吼起了没有词的秦腔:“嗷呀——呀呀——啊——嗷嗷——啊呀呀……”师傅吼劲过大,后脖筋都暴了起来。
  我大声问:“师傅,你唱的是啥?”
  “老戏,封资修,词不能唱,我随便吼上几句解解闷。”
  这时,北边的浓积云已经发展了起来。积云主体已连成了两片,像一大一小两座横亘在天上的西方童话里的城堡,云团在上午斜射的阳光下显得白亮白亮的,有些晃眼。西边,还有一处孤零零的浓积云已高高隆起,像一座雪白的宝塔。
  这时,师傅又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这回有唱词了:
  假如——你是个物理学家,你就知道,这球——劲有多么大,
  假如——你是个天文学家,你就知道,这球——是多么的小。
  “小”字的唱腔还是个很滑稽的下滑音。
  师傅收住嘴回过头瞥了我一眼,诡秘地笑了一声:“嘿嘿,我编的,与政治无关。”便又扭过头去接着吼:
  假如,你是个地质学家,你就知道,这球,是用啥做的,
  假如,你是个气象学家,你就知道,这球,还会耍花招……
  师傅唱得起了劲,车速更快了。我在后面大声喊:“师傅——你停一下,我要撒泡尿!”
  师傅刹住车,回头嘿嘿道:“害怕了吧?惊屎怕尿。怂娃,给你说,你师傅我十二岁就开拖拉机,快把你的那小心脏放到肚里去!”接着他从兜里摸出那盒羊群烟,随口又嘟囔了一句:“把他家的,没拿火柴!”
  我边解裤子边说:“师傅,你少抽点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怂娃,你跟谁说话呢?!毛主席都抽烟,你再敢在我跟前多嘴,我现在就让你跑步回去取火柴!”
  看来这劣质香烟是师傅的命根子。师傅摸遍了全身,又在拖拉机上到处找火柴。
  我撒完尿问师傅:“车上有扳手没有?”
  “工具箱里有,干啥?”
  我拿出扳手,说:“师傅,你把火熄了。”
  “你到底要干啥?”
  “给师傅你取个火。”说着我就开始拧直挺挺立着的拖拉机排气筒根部的两颗螺丝。师傅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把拖拉机熄了火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个怂娃!”
  ……
  在消防队急急忙忙装灌满了水罐后,师傅便摇着了拖拉机,开上就走。我赶忙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刚爬上后箱,就听消防队指导员在后面大声喊:“老郝,你要的火柴——”
  我赶紧又跳下来,从他手里接过火柴又去撵拖拉机。
  浓积云发展得很快,已经遮住了大半边天。云团根部已经变得灰暗,白花花如菜花状的云头正眼瞅着往上涨。
  师傅仰起头看了看天,突然将拖拉机原地掉了个头,又把突突冒黑烟的拖拉机开回了消防队的大院。
  师傅冲着还未走进办公室的指导员大声喊道:“伙计!用一下电话。”
  “你事就多得很!”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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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背后,是热火朝天的人与天的斗争和你死我活的人与人的斗争。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发生在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年代。小说以娴熟老道的手法,把人物推到矛盾斗争的巅峰。刚直而善良的师父,能预报天气,却无法预报自己在一场天气背后的命运;播音员虽然是令人羡慕,一个失误却带来牢狱之灾……让人啼笑皆非。小说时代烙印突出,人物性格鲜明,乡土气息浓郁,可读性强,是对那个时代回忆和审思,让过来之人读了倍感亲切,未经历那个时代的人读了感受真实鲜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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