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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5-16   阅读:

  
  令我恐惧的是,这种云不单是呈现出乌云的那种灰黑色,云层深处还隐隐约约泛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土黄色,彰显着一种神秘的威严,这让我登时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甚至还夹杂着一种令我窒息的“世界末日”感,这种感觉通过我的视觉神经传到内心深处,立刻转化成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感。我只觉得心跳猛地开始加速,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师傅又骂了起来:“狗日的这站长还不打炮!这冰雹马上就要下来了!”师傅一跺脚,又对着我喊道:“小钟,快!你赶紧找些什么东西把拖拉机轮子垫住!这烂怂拖拉机刹车不好!”说着他又拼命地摇起了柴油机。
  但排气筒只是突地一声放了个小黑屁,拖拉机便彻底趴窝了。
  山上全是黄土,连块小石头都没有。我只能跑到路边一侧的土崖上用手指使劲抠着,看能不能抠下来几块比较硬实的黄土块。
  突然,拖拉机往后溜了!
  师傅飞身冲到拖拉机后面,弯下腰用肩膀顶住后车厢并瞪着双眼喊道:“快把后轮垫上!”
  我惊慌失措:“用啥垫?”
  师傅弯腰弓背像一座雕像,只有嘴在动:“脱鞋脱衣服!快!”
  我急忙脱下上衣和鞋手忙脚乱地垫在了拖拉机的一个后轮上,师傅在后面又喊道:“裤子!”
  我又急速把裤子脱了下并折了几下垫在了下面。“
  师傅又大喊道:“过来!帮我顶住!”
  我刚用双手推住后箱,师傅腾出手来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和鞋,卷成一团垫在了另一个轮子下。
  还好,师傅早上起来时穿上了裤头。
  师傅身体真棒,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随即我又看见了,建琴不知什么时候也把自己手中的包垫在了拖拉机的大轮子下。
  没等我开口问师傅是否可以松手了?一阵狂风便呼啸着从我身后横扫了过来!
  呼啸的狂风似乎要把这条山路上的所有黄尘统统一扫而光,一下子就把我们裹入了一片浓重的黄尘之中,能见度几乎为零。风中的黄土颗粒像无数个小子弹一样打在我脸上和光着的身子上,又疼又麻,更令我惊恐的是,那呛人的黄土气味几乎令我背过气去,我感觉似乎正在体验世界末日的降临。
  师傅在旁边又大吼了一句,但我压根就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突然,我的头顶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我立刻眼冒金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又觉得似乎有人将无数个石头子抛在了我的头上、肩上和背上,我立刻就蒙了,只听见四下都在砰砰响。
  一只大手触到了我,随即我便被这只大手按倒在地。师傅大吼着,伴着我一起钻进了拖拉机的后箱底下。
  这时,头顶传下来一阵沉闷且连续的隆隆雷声,声音虽不是那么响,但身下的地面都在在颤。几乎同时,远处也传来了另一种分不出点的轰隆隆的声音,可能是站长那边开始打炮了。
  随着强大的下沉气流,无数颗冰雹从天而降,四下响起一片冰雹砸在拖拉机上的乒乒乓乓声和砸到地面上时的噗噗声。
  后箱下的面积太小,我跟师傅的腿都露在外面,切切实实地享受了一次“冰雹按摩”,我的小腿肚子被冰雹打得几乎抽了筋。
  那股黄尘来得快走得也快,我清醒了一些,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我跟前建琴。她也是一头一脸的黄尘,正惊恐万分地看着下冰雹。地上蹦着的、滚着的、歇着的冰雹大部分都如乒乓球大小,大的有鸡蛋那么大。我看到的最大的一颗冰雹竟如孩童拳头那般大小!
  我摸着头上逐渐隆起的几个包,感觉浑身都在疼。心想:这砸在脑袋上的冰雹,最起码也是鸡蛋那么大的冰雹,真是应了师傅的那句口头禅,把他家的!
  【五】
  这时的老天爷也像是驾驶着一辆巨大无比的拖拉机播种机,发疯似地轰轰隆隆向大地播撒着无数颗冰雹,大大小小的雹粒混着豆大的雨滴,一阵密一阵稀,一阵急一阵缓。
  靠山崖一侧的路边排水沟里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雹粒。落在上面路坡上的冰雹粒蹦蹦跳跳地不断钻进拖拉机的后箱下,我们的身旁已堆了好几堆冰雹,凉气瘆人。
  正在手忙脚乱地往外扒拉冰雹的师傅突然一头钻了出去,不顾漫天的冰雹和大雨,飞快地从拖拉机上拿起那只不大的铁皮工具箱又爬了进来。
  建琴问道:“立强,你这是干啥?不要命了?”
  师傅嘿嘿地扭头做了一个鬼脸:“用这把轮子垫住,衣服里有烟呢。”说着他就用工具箱把压在轮子后面的衣服换了出来。
  谁知,他那盒劣质羊群烟已被冰雹中混着的雨水给浸透了,那包火柴更是可怜,盒子已散了架。
  师傅脸色沉了下来,随着一声“把他家的”,他的这两件命根子便飞到了路面上挨冰雹去了。
  师傅憋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着实我和建琴吓了一大跳。
  建琴一边用手绢擦着脸上的黄土一边问道:“立强,你是咋回事?都快把人吓死了!你还有心思笑?”
  师傅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说:“建琴,我是实在憋不住。你看,这冰雹竟胆敢把我这搞气象的老手给砸了,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以后要是说出去,还不把人家都能笑死?”
  “你还有脸说!早上你们给我报的还是下阵雨,阵雨?你看看,我的神啊,多大的冰雹,把牛都能打死!让别人咋说你们?我看你们这些搞气象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骗人,干拿工资还不犯错误,还有脸笑?我们要是在播音时敢说错一句,那就是要命的政治问题……”她突然止住了话语,脸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师傅叹了口气:“唉——真是把他家的!这么大的冰雹,我也是头一回遇见。用气象上的话来说,百年一遇。建琴,不瞒你说,我们这些搞气象的,生来就是遭人骂的。我就是报准一百回,也没有几个人会说我的好话的。但要是有一回报错了,那我家的老祖宗就不知会挨多少万人的骂。唉,咱不说这些,烦人。建琴,刚才你问我听八点钟的广播了没有?我咋听着有些不对劲,是不是你播音时把啥话说错了?啊?”
  建琴嘴角动了动没吭气,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却似乎涌起了泪花。
  “建琴,难道还是真的?!”师傅的眉头马上拧了起来:“哎,建琴,问你话呢,你说错啥了?给我说说,我说不定还有办法。”
  “你能有啥办法?这回我把乱子弄大了。”建琴把脸转到我这边,她的眼泪开始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流。不过,她那副忧伤的模样,确实好看极了!我刚才被黄尘呛得失去了嗅觉的鼻子也突然好使了,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人清香味道。
  师傅看似个粗人,但这会儿他的脸色,特别是那双眼睛里却显露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关切神色:“建琴,不要怕,你给我说出来嘛,你到底说错啥了?怕啥吗?这天底下没有蒸不烂的红苕。”
  “立强,我、我把毛主席语录给念错了。”
  “真的?”
  “上午八点的新闻里有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说的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这几天不是我妈要不行了嘛,台里缺人,播音就剩下我和小王了。我一直请不下来假,夜里睡不好,也静不下心。播的时候,我头晕得厉害,不知咋地就读给成了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拥护。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等我一下来,台长就给我停了职,说是先让我作出深刻检查,革委会研究后再定性。我想着要赶紧回去一趟看看我妈,我妈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我就偷偷跑了出来。再不回去,让他们给关起来,批斗不说,我就再也看不见我妈了……”说着,她便埋下脸抽泣了起来。
  我立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的神啊,播音员竟能把毛主席语录念反了!
  师傅也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也有些茫然失措。
  一阵沉默,四下只有一片风雨声和逐渐减小的冰雹打在拖拉机上的叮咚声。。
  不断抽泣的建琴竟嘤嘤地哭出了声。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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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背后,是热火朝天的人与天的斗争和你死我活的人与人的斗争。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发生在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年代。小说以娴熟老道的手法,把人物推到矛盾斗争的巅峰。刚直而善良的师父,能预报天气,却无法预报自己在一场天气背后的命运;播音员虽然是令人羡慕,一个失误却带来牢狱之灾……让人啼笑皆非。小说时代烙印突出,人物性格鲜明,乡土气息浓郁,可读性强,是对那个时代回忆和审思,让过来之人读了倍感亲切,未经历那个时代的人读了感受真实鲜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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