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秦晓岚搀扶下缓缓站起。子豪还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衣依偎一旁，轻轻推揉他后背。我看看衣依，又看看子豪，忽然觉得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如此想来，心胸豁然开朗，无比轻松。子豪勉强咧开嘴对我笑笑，“兄弟，你是深藏不露啊。刚才那一掌再重点，估计我得吐血！”说着，向我伸出手臂。
　　如果没有衣依，子豪还真是位豪气干云、义气为重的好兄弟。现在什么都过去了，我们或许能成为兄弟。
　　我又看看衣依，衣依也正看着我，神情有些复杂，估计是还没完全接受我的本来面目吧。我转过身，伸手拉起子豪，“以后要是让我知道你对衣依，不，是我姐不好，我决对会打到你吐血！”
　　站起身，子豪还是高我大半头。他郑重地点头，咧开嘴笑了，笑得那样真诚，我也笑，衣依和秦晓岚也笑。训练室内回响着我们会心的笑声……
　　子豪毕业了，回到老家——一座因矿而兴的小镇中学当体育老师。他父亲早年在煤矿上班，死于矿难，家中只有年迈老母，子豪是为照顾母亲，否则他极可能留在大城市。
　　我和秦晓岚、衣依为他饯行。子豪拍着我的肩膀，无限感慨地说：“兄弟，我大学四年，打架无数，唯独跟你那次最过瘾。以后有机会，咱哥俩再好好较量一番！”
　　“自打出事以后，我一直害怕自己这双手，害怕它不知什么时候给我惹祸。”我摇头而笑，摊开双掌，“兄弟，社会不比校园，拳头解决不了问题。就算为你和衣依未来的幸福着想吧，该收手时且收手。”
　　子豪不以为意，咧开嘴笑，“你就是胆小！大丈夫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多好！”
　　我不再言语，默默举起杯，喝干里面的酒。衣依起身，从兜里掏出一根红绳，系在子豪手腕上，“这是我在庙上求的，希望能约束你的拳头。我……我可不想将来给你收尸……”衣依已经第二次为子豪流产，性格跟以前相比发生很大变化，说到后来竟哽咽了。
　　“我听你的，少动拳头多动脑！”子豪连连点头，举起杯将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
　　我们也毕业了。衣依不顾家人反对，放弃分配省城机会，毅然决然地追随子豪而去。我和秦晓岚没有分到一起，我回到被勒令退学的那所高中教书，而她分到我们毕业的高中，虽同属一省，两地相距却有几百公里。
　　送走衣依，秦晓岚眼泪汪汪地看着我，“真羡慕衣依，她可以那样义无返顾。”
　　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分别在即，前途未卜，我心里也很难过。
　　“你……你是不是怪我，没有选择跟你一起走。我……我真的有我的苦衷……”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从秦晓岚眼中滚落。
　　“没有——”我长叹一声。自从跟秦晓岚在一起，我们的感情一直平淡如水，没有像其他情侣，尤其像子豪和衣依那样轰轰烈烈。
　　“你告诉我，心里是不是还惦记衣依？”秦晓岚盯着我的眼睛，用低低的声音问。
　　我心骤然一颤，急忙摇头。
　　“不用骗我了。你从高中就喜欢衣依，不会那么容易放下的。”秦晓岚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幽幽地说：“给我一年时间，如果我没能把你忘掉，就会去找你，许你一生一世。但在此期间，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们都好好想想。”
　　“这阶段别来找我了，我好好想想，你也好好想想。”当年，衣依跟我分手时的话突然在耳际响起，我不由苦笑，“为什么你们女生要分手时都喜欢说好好想想。”
　　“我不是衣依，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秦晓岚推开我，声音虽然很低，却不容质疑。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她被外在温柔所包裹的坚毅。
　　一年以后，我收到子豪和衣依的结婚请柬。这一年，我过得并不好，那个被我打吐血学生的家长竟然鬼使神差般成为我们校长。我只教几个月课就被莫名其妙地调到后勤，所有人都躲避我，像躲避埃波拉河流域出现的罕见病毒。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打击来自秦晓岚——她那句“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戳中我最敏感的神经。无数次从梦中醒来，耳际回响的就是这句话，分不清是衣依说的，还是秦晓岚说的。
　　失恋有什么可怕，我已经有过经历，何妨再来一次呢？整整一年，我和秦晓岚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倒是衣依给我来过几封信，除鼓励我要对秦晓岚有信心外，就是不厌其烦地述说子豪的英雄业绩——
　　子豪所在矿区小镇治安一向混乱，学校更是重灾区，地痞、混混儿经常闯进校园惹事生非，校长老师敢怒不敢言。子豪去后没多久，地痞、混混儿再不敢登门，校园面貌焕然一新。校长乐得合不拢嘴，提拔子豪为保卫科长，每月多给30块钱奖金。盗窃团伙在集市作案，被子豪逮个正着，四个小偷亮出刀子，结果三个被当场打倒，只逃掉一个。事后，失主把大红锦旗送到学校，市公安局也特意为他颁发“见义勇为奖”。还有，当地最著名私营煤矿老板慕名前来拜访，开出两千元月薪，请子豪去矿上当保卫科副科长。两千元，乖乖，那是普通老师大半年工资！子豪不为所动，煤老板敬佩之余，拉住子豪的手非要拜把子……
　　通过这些信，我感觉得到，衣依正沐浴在英雄的光芒之中，而这正是她一生所追求的，子豪也没能约束住自己的拳头。我空有一身本事，却偏偏是个懦夫，这使我在生活面前输得一败涂地，先是失去衣依，现在又失去秦晓岚。
　　子豪与衣依的婚礼相当隆重，校长亲自主持，那位大腹翩翩的煤老板热情致辞。衣依穿着洁白婚纱，依然难掩明显隆起的肚子。她小鸟依人般跟在子豪身后，脸上写满幸福。子豪则拎着酒瓶逐桌敬酒，整杯整杯地干，尽显英雄本色。
　　我又见到秦晓岚，她还是那样文静，跟分手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忧郁。她脉脉看着我，一直没说话。酒席宴后，宾客陆续散去，子豪已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架回新房。
　　我和秦晓岚也提出告辞。衣依腆着肚子，分别拉住我们的手，恋恋不舍，“下次，该轮到我和子豪喝你们的喜酒了。”
　　我与秦晓岚相对而视，低头不语。
　　“好啦，时间不早，我就不多留你们。”衣依拍着我们的肩膀，推我们上车，忽又叮嘱，“人生不过几十年光景，一定要好好珍惜，千万别违心地活着。”
　　这话从衣依口中说出别有一番意味，我和秦晓岚默默点头。
　　从矿区小镇到市区，我们一路无语，各自想着心事。车到市区客运站后，我们也就要各奔东西，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你真的不想跟我说什么吗？”秦晓岚幽幽地问。
　　“你不是要好好想想吗？”一想到这句话，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我说过‘我不是衣依，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我当时确实有苦衷。”秦晓岚咬着嘴唇，泪水在眼中闪烁，“可……可是，你却不理解我……”
　　“你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淡淡地说。
　　“当时，你还没有完全放下衣依，况且又是我自己的事，告诉你有用吗？”秦晓岚说着，泪珠扑簌而下。
　　原来，秦晓岚父母都是当地官员，在秦晓岚未毕业时，就为她选定一门政治婚姻。秦晓岚知道后坚决反对，并扬言要跟着我远走他乡。他父亲一气之下住进医院。最终，在亲情和爱情面前，秦晓岚选择了有条件妥协，即她留在父母身边，但决不同意那桩婚事。在这一年中，秦晓岚一面悉心照顾父母，一面不断做他们思想工作，终于赢得一丝转机……
　　听完秦晓岚述说，我惊呆了——在爱情面前，我竟表现得如此自私、小气，甚至委琐！我不应该把上一段感情留下的痛带到下一段感情中，而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一念至此，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令我欲哭无泪。
　　“在这一年中，我也动摇过，气馁过，甚至想到……想到过放弃，可……可我还是忘不掉……”秦晓岚哽咽着，“我说过，如果我没能把你忘掉，就会去找你，许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