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我不是……我不是工党的士兵。”维克多辩解。
“不,不。我不关心你们德国人的事情,既然你不是德军的士兵,那么……”维克多以为自己可以安然的得到释放,但总而言之他为自己的天真买单了。尽管他不会受到虐待和凌辱,可是维克多还得去十四号监狱服义务的刑役。
路程越来越远,从米卢兹到巴黎的监狱是新的梦魇。
每天,维克多都有一种压迫感。他仿佛置身一个最混乱的年代和最糟糕的时代。各国的分赃,自由民闹革命,工人组工会,士兵扛起枪炮,商人在罢市••••••维克多的视线非常模糊,他变得失望起来。这些失望慢慢地化成绝望的冰霜。
“你在干什么,维克多。”一旁的黑发德国男子艾伯特说,艾伯特戴着眼镜,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身上穿得和维克多一样,是件囚服。
“我在祈祷。”维克多双手合十,放在胸脯之间。
“我说,维克多。我们应该想些真实的事情,比如今天的面包,还有啤酒。”艾伯特笑着说,脸上的胡茬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剔除。
“艾伯特,我们能活着出去吗?”维克多满脸失望地说。
“当然。”艾伯特伸着懒腰,刚刚的刑役已经把他的腰累弯了,“那得祈求上帝了。”
“也许吧。”
“维克多,你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呢?”艾伯特看着维克多问。
“不知道,因为我是德国人的缘故。总之,我只是一个工人,几年前我上过前线,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维克多说。
“为你祈祷。”
“你呢?”维克多反问。
“因为我是伯尔尼的成员。”
“什么意思?”
“伯尔尼工会,如果在50年前,在这里有一个公社。就是如此,你我都是工人的儿子,我们有行使自己的权利,我们应该享有选举权。”艾伯特说着激动了起来。
“可是,我们面对的只是帝国的劳工,我的父亲参加了革命,可我无能为力。”维克多说。
“你父亲是工党的成员吗?”
“是的,可是他在炮火中被枪火打中了本就残疾的右腿,现在他已经不再我每时每刻的身边了。”维克多全身上下都是无力之感。
“哈哈,我的维克多。我们现在只需要帮这把法国佬看管劳役就行了,然后就有饭吃,不是更好吗?”艾伯特自我解嘲。
狱监的哨声一响,和维克多穿着一样衣服的家伙顺势而起,像条件反射一样。他们像是被注入了无条件宪章的奴隶,在监狱的工厂里面修整枪械,在铁道边修整着路口。一天的忙碌,其实就是一个面包那么简单。
面前的士官一脸凶狠地对着维克多,让他无法正常地站立。维克多用蹩脚的法语做了一个屈膝的虔诚手势,士官才慢慢地走开。
这些动作和语言都是艾伯特教给他的,艾伯特会法语,所以维克多也学会了一些。维克多尽可能吃力的卷舌,希望可以用语音蒙混过关。
士官把面包放在维克多的食盆里面,他用法语说:“谢谢长官,你的心是上帝的化身。”维克多尽可能地恭维,希望可以不让劳役过分压抑自己。
生活还得继续,维克多面对十四号监狱,不知道科里安蒂和母亲安好。如果能预计将来,他根本就不该逃离自己的家园来到米卢兹。
好几个月,维克多都只能这样度过。如果听艾伯特讲他的故事,他根本只是自我疏解情绪而已。
“维克多。”
“艾伯特••••••”当喊到名字的时候,维克多如鲠在喉,仿佛重获新生一般。根据凡尔赛战后优待条例,维克多一行人将从巴黎遣返到魏玛。也许很多在巴黎九死一生的德国人会如释重负,而维克多还是哭丧的面容,想笑又笑不出来。
魏玛城在战火以后重新维持了秩序,尽管屋楼被重新装置,可他们和他们的眼神中好像被更加模糊的失望笼罩着,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在巴黎通往魏玛的车站,到达目的地的片刻,艾伯特拥入人群,像英雄一样接受他们的拥抱。维克多也一样被上校赋予了十字勋章,作为深沉的褒奖。他不明白,这场世界战役的正义在哪里,德国人对着法国人的枪口,战后自由民又对着德皇议会的枪口,然后各自挣扎的血色,变成高尚的勋章,荒诞又可笑。这时间,工党和社民党终于妥协,谁知道下一秒又会拔剑相向。如果真有英雄,维克多只会认可他的在战火中牺牲的父亲利奥波德•里昂才是英雄。
“维克多•里昂。是我们魏玛的英雄•••”人群涌动。
维克多被深深的刺耳声震慑到,如果仅仅因为待过巴黎的监狱带来的殊荣,他根本就不屑于这些荒唐的名头。上校的致辞还没有结束,维克多就已经离开了人群。
北莱茵河的上游已经维持了战后的秩序,可鲁尔河畔的地带已经没有了旧日的荣光。剧场已经成了废墟,歌德的长廊艺术品也被丢掷一旁。德国人等待着百废待兴,可驻河的边缘,永远站着法国士兵。科里安蒂在想自己的父亲,面前是一片被废弃的兵器库,已经死亡的硝烟味还在顺着河流缓缓流下,血液和河流的颜色一样,变成黑色的。
鲁尔河岸上空被烧起的煤矿与工业汽笛所覆盖,被酒肉肥肠的工厂主的余煙所弥漫,被憎恶的枪火药的硫磺所填满,黑色的铁窗外居然下起了酸雨,河岸边的树木再也没有生气。鲁尔河一片污浊。
(五)
在巴黎的一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
维克多匆匆地踏上火车站,他必须回到米尔海姆,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园的废墟。尽管它被战争变成荒废的弃园,但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回去。
面前的法军士兵站在他面前盯了许久,临行前,维克多从死去的法军士兵身上扒下军服穿在自己身上。而鲁尔河上,站着的士兵都是法国人。
“你叫什么。”面前的士兵狐疑地问。
“维克多•里昂。”维克多用法语说,他知道艾伯特的法语很管用,但还是不能说太多话。在几个眼神过后,维克多终于成功往米尔海姆市郊奔去。
公路旁边,人很少,孤魂很多。泥土上很多废弃的陵园上面刻着没有名字的十字架,树木干损,不再有知更鸟来斡旋。
维克多走进了邮局,希望能看到熟悉的名字,可是什么都没有。埃森小镇已经像破败的公墓,自从西线战败那时起,已经成了小镇人们的噩梦。很多人已经逃离这里,也有人活着被法国人规划着生活。根据凡尔赛条例,洛林成了法占区。
小镇上坐落了新的工厂和公路,对于战后的工人,他们的生活丝毫没有改善,失去的和死去的都变成失落,没有失去的也即将失去。
战争赔款让埃森人的生活更加清贫,除了更高的关税,还有更多的煤矿开采作为法国人的金囊。维克多见到科里安蒂的时候,发现安蒂的眼睛已经无神,发丝凌乱,她手上戴着袖套,在为法国人的兵工厂充当女工,得到一些廉价的工钱。
维克多穿着法军的士兵服,在一旁小声地招呼着科里安蒂,脸上流露出兴奋和喜悦。
“安蒂,我终于见到你了。”维克多抱住科里安蒂。
科里安蒂没有说话,只有平静的眼泪和抽搐的嘴角在挤动。“维克多,我以为再也无法见到你了。”科里安蒂脱下袖套,上面布满了很多血茧。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维克多虽然喜悦,但还是不敢大声地声张。他握住安蒂的手,眼眶一直在打转。
“自从你在米卢兹被抓以后,我和父亲自作聪明也被法军抓获。父亲是牧师,他也会暴躁,他的愤怒变成了枪口下的坟墓。我失声地大叫,希望可以得到营救。但是我和车上的德国公民只能成为了女工和劳役,有的成了兵工厂的女工,有的成了煤矿的女工,我们像男人一样被人使唤。”科里安蒂说着,哭出了声。
尽管卡尔讨厌维克多,尽管卡尔出卖了维克多,但面对任何人的死亡,他都会恸哭。也许一个生命在眼前的消失,是多么的震撼与无助。很多时候,生活总得继续,战争也不是常态,如果生活的矛盾为了战争,那么战争也压榨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