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阿察翻身下床，并不开灯，打开房门在屋外转悠一圈，确信没有人了，就把火炉堂底下的那一大包钱挖出来，拍掉上面的炉灰。他坐在柴仓凳上，把塑料包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慢慢地揭开包裹在外面的塑料纸。当他打开第四层的时候，就露出了一叠整齐地码在一起的钞票。阿察粗糙的双手深情地抚摸着这些钱，心里泛起幸福快乐的波纹，那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一直氤氲到他那张瘦削的古铜色的脸上。每当此时，阿察脸上的表情是最灿烂的，在温暖的橘黄的电灯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被朦胧的幸福的光彩笼罩着。
　　可是看着这些钱，阿察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些钱。给自己娶个媳妇吗？他有些伤心，年轻时没钱娶媳妇，现在有钱了，自己却已经老了。给自己盖一座房子吗？这座房子已经很好了，用不着再盖了。再说，等他60周岁的时候就可以搬到村里的敬老院住了，有人煮饭洗衣服，好吃好喝还有电视看，根本不用自己花钱。阿察眯缝着眼睛憧憬着敬老院里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回过神来，阿察看着手里的这些钱不禁长吁短叹起来。他想，这辈子无儿无女终究是个遗憾，要是有一儿半女的话，这些钱也就有人继承了，他这一房也不会在他这里断了香火。他又回想起他的娘，眼前出现了他娘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他潸然泪下，心想，要是他娘能活到现在多好啊！至于他爹，他很少想，因为他脑子里根本没有他爹的印象。
　　许久，阿察拿起钱凑近鼻子闻了闻，确定没有霉味，他放心地把钱放回到塑料纸里，又从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小心地叠放在那叠钱的最上面。尽管他已经很用心了，可是硬邦邦的手指头就是不听使唤，显得那么笨拙。好不容易把钱码整齐了，接着就着手包钱了。这回他又加了一层塑料纸，包停当了，小心翼翼地把钱埋在火炉膛下，盖上炉灰，然后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炉灰，又在裤子上抹了两下。他觉得有点渴，就抓起瓜瓢，从缸里舀了瓢凉水喝了一气，就放心地上床睡觉了。
　　他紧了紧被角，感觉暖和了许多。他把头压得低了点，让脸靠近被子，被子是前几天村干部派人刚送来的丝绵被，很柔软。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女人的肌肤，联想到他人生里那段唯一的艳遇，他有些心旌摇曳。
　　“命里没有莫强求啊！”想到这里，阿察换了个睡姿，挺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没多久，黑暗里就想起了鼾声。
　　【八】阿察之死
　　一
　　2006年刚入冬的一天下午，村子里传来一个消息，阿察死了！是被一个在横路种地的人发现的。这消息轰动了整个村子，有人给派出所打电话，接着就有警车鸣着警笛开进村里，然后下车赶往横路。
　　阿察家里，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阿察被人五花大绑在那张破木椅上，满面血污，看不出脸色，椅子下也有大滩血污。警察透露，从现场的痕迹分析，起码有三人参与作案，阿察是被人用钝器砸伤头部，流血过多导致死亡的，死亡时间已有三天。现场勘察得出的结论是：入室抢劫伤人。
　　村里好多人都觉得是最近的传言害了阿察。有人说，前不久看到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阿察家周围转悠。于是有人断定，作案的一定是那伙人，但也有持相反观点的。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破案是警察的事，他们说了算。
　　那阿察的钱到底有没有被人劫走呢？有的说，打成这样了钱肯定被劫走了；有的说，钱要是被拿走了就不会打成这样了；有的说，阿察的钱很可能在XX手里放利息，因为有人看见阿察最近经常在XX的店里玩，那女人的嘴像抹了蜜，阿察一定是把放在她那里生钱了……种种猜测莫衷一是。
　　大家纷纷谴责凶手的凶残，感慨阿察的不幸。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阿察在最后的时刻是多么幸福!
　　他看见他娘微笑着向他走来……阿察扑进她娘怀里，说：“娘，你怎么这么瘦哇！娘，瞧您这头发，都白了，乱蓬蓬的，也该梳一梳了。娘，您这衣服破破烂烂的，也该换件新的了……”他娘什么也没说，只是抚摸着他的头慈爱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小时候的他那样看着他。
　　恍恍惚惚间，他娘身后冒出一个自称是他爹的男人。阿察想看清他的模样，可是模模糊糊的没办法看清楚。他爹说：“儿啊，我们不要这些地了，你跟我们走吧！”他爹娘就要拉他走了。阿察拼命挣扎，说：“我不走，明年我就可以住敬老院了！”他挣脱了爹娘的手，爹娘就不见了。
　　恍恍惚惚间，阿察从从容容地走进敬老院，上了二楼的卧房，靠在软软的席梦思床上看电视，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电视机《白蛇传》，白娘子从电视机里走出来，她莲步轻移，微笑着向他走过来，走过来……阿察闻到了白娘子身上散发的醉人的幽香，他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二
　　案子不了了之。村干部张罗着阿察的后事。村干部让村里人在阿察爹娘的坟墓旁边加了一个坟洞，也没有做什么道场，火化之后就草草地把阿察的骨灰盒塞进了坟墓。
　　阿察一家也算团圆了。
　　三
　　自此，阿察彻底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除了在横路种地的那些人看到那间泥墙屋偶尔想起阿察之外，恐怕没人会再想起他了。那拨时常聚在茶堂打发时光的闲人，也并没有因为阿察的消失而少了生活的乐趣。
　　【九】阿察与佛堂同在
　　横路那地方，阿察的房子静静地在岁月的风雨里老去，荒草在阿察家的周围一年又一年枯荣，随着岁月的流逝，阿察似乎退出了人们的记忆。
　　许多年之后，阿察的侄子阿好回到了横路，这也算是回归故里了吧！阿好做了和尚，就在阿察房子旁边盖了两间房子做他的禅房和佛堂。虽然佛堂不大，虽然没有天天晨钟暮地敲着，虽然村子附近规模可观的西安禅寺也很近，但是村里人还是愿意把超度亡灵之类的佛事放在阿好师傅的佛堂里做。
　　村里有点年岁的人看到佛堂旁那座门板灰白的泥墙屋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对旁人说：“这是阿察的房子。”此刻，阿察又会在他们的记忆里鲜活起来。
　　其实，人们从来都不曾忘记阿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