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午后，阿察开始烧年饭。他打算把猪肝、猪肺、猪肠、猪血混合在一起烧一锅猪杂过年，至于那些猪肉就留着以后慢慢吃。
　　猪杂在松木柴禾烧的铁锅里炖着，浓浓的香味从锅盖的破洞里冒出来，“哧溜哧溜”钻进阿察的鼻子里，阿察肚子里那根平日没灌什么油水的肠子就一个劲地闹腾。阿察忍不住香味的诱惑试着开锅夹块猪肝尝一尝。这一尝就不可收拾了，他边烧边吃，从猪肝和猪血吃到猪肺和猪肠，那肠子和肺从硬吃到烂。
　　阿察撤了锅底的柴火，盛了一大碗猪杂坐在炉膛里津津有味地享受，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安安心心、酣畅淋漓地吃肉食，这种境界让他觉得翩翩欲仙！他喝完碗里的最后一滴汤汁，缓缓地站起来，把碗筷放在灶头。这时候，阿察肚子里一股带着猪肠气味的气流直往喉咙里窜，紧接着“嗝”的一声冲出嘴巴。阿察抚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喃喃地说：“真爽啊！”
　　他走出家门，站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满脸的幸福表情闪着油油的亮光。
　　【五】阿察斗鼠
　　一
　　大年三十晚上有点冷，入夜不久，阿察把猪肉挂在炉膛的铁钩子上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见阿察屋里没了动静，白天躲出去溜达的老鼠纷纷潜回阿察家里。
　　这些老鼠是阿察家的不速之客，但不是常客。冬天，山野里可以吃的东西少了，外面也冷了，它们就搬来跟阿察同住。每天晚上，等阿察睡下了，老鼠们就在阿察家里闹腾。它们首选的目标是谷仓。说是谷仓，其实只是一个祖传的大木桶，是阿察的祖父用来打谷子的“稻桶”。（这“稻桶”是从前庄稼人打谷子用的工具。在稻桶里放一张“稻梯”，把割下的稻束使劲往“稻梯”上打，谷粒就从谷穗上掉下来了。为了防止谷粒外溅，通常在木桶外围一层布。）阿察在大木桶上铺了一些木板和塑料布当盖子，只是这些木板长长短短，盖不严实，这就让鼠辈们有机可乘了。
　　老鼠们变着法地进谷仓吃谷子，吃饱了就瞎闹腾。阿察常常被老鼠们肆无忌惮的吵闹声惊醒，他就爬起来拿根棍子敲谷仓。老鼠们急急地四散逃窜，等他睡下了继续闹腾。慢慢地，老鼠们摸出些门道，阿察对付它们的招数很简单，就是敲几下谷仓的木板，它们根本没有必要逃窜，只要躲在谷仓里就可以了。
　　老鼠们觉得，冬天借住在阿察家里挺好，有吃有喝的，也不会太冷。不过，虽是暂住，但也有风险，稍不留神就会中计身亡。当然，管住自己的嘴巴不乱吃东西准能安然无恙。至于食物丰富的其他季节，它们才懒得住在他家。
　　二
　　此刻，老鼠们闻着满屋子的肉香个个变得异常兴奋。它们吃腻了阿察家的谷子，也想吃点荤腥改善一下生活。有几只老鼠仗着身手不错，从灶头跳到猪肉上饱了口福。老鼠们纷纷爬上灶头，有的跃跃欲试，有的犹豫着团团转。一只老鼠不小心把水瓢碰落到地上了。
　　阿察听到响动赶紧开灯，他看到一群老鼠纷纷从灶头跳下来四散逃窜，还有一只老鼠正从猪肉上跳下来。面对如此情景，阿察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群老鼠一个个地点了天灯。
　　阿察把猪肉从炉膛的铁钩子上取下来，可是他又犯愁了，这么一大堆肉该放在哪里才安全呢？他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出一件合适的器皿，最后从角落里找出一个破箩筐，装了猪肉放到床头，然后安心地睡下了。
　　阿察正睡得香，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他一睁眼，看到床头豆粒大的绿光点点，他心里一惊，难道是鬼火吗？他抬起手往脸上一撸，竟然抓住了一条老鼠尾巴！原来是一大群老鼠趁他睡着了在撕咬他的猪肉！那点点绿光并非鬼火，而是鼠目之光！他一骨碌爬起来，大吼一声，那些光就灭了，老鼠们又“吱吱”叫着四散逃窜了。
　　为了守住他的猪肉，那一夜阿察再没合眼，就亮着灯盯着。
　　第二天，阿察到村里堂哥家借了一个陶罐把猪肉腌了，又买了两瓶灭鼠药水，忍痛割下一大块肉，剁成小块，拌了药水，分放在平时老鼠经常出没的地方。第二天，阿察果然看到好几只大老鼠放倒了。那几只大老鼠足有一斤重！怪不得它们的眼睛在夜里放绿光！
　　为了杜绝鼠患，阿察就寻思着买一只猫来捉老鼠。他想，猫即使捉不住老鼠，猫的叫声也能吓跑老鼠。
　　三
　　正月初三上午，阿察撂下供销社的货物就急急地来到茶堂。
　　正月头，茶堂比平日里热闹了很多。剃头店里，一伙人在买底。这“买底”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纸牌赌钱方式。
　　剃头店前的台阶上，两拨人在玩纸牌赌钱。那拨打三星的比较安静，也只有几个人在围观。那拨玩纸牌牌九赌钱的就别提有多闹了！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们的情绪随着牌局的输赢忽而低落忽而高涨，或喜或忧的喊声嘈杂交错。
　　剃头店台阶下面的大路上摆了两桌麻将，四方桌上摆麻将，没有铺桌布，洗牌的时候，麻将和桌面摩擦发出特别响的“咔哒咔哒”声。麻将桌上，不时会有人情绪激动地把麻将牌重重地打在桌面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三岔口旁的大石墩上，一群拖着鼻涕的小孩也在玩纸牌牌九赌魔法卡片。打铁铺里，也有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在赌钱。
　　五十四婆门前，一群人正聚在一起晒太阳聊天。
　　阿察对赌钱没有兴趣，也从来不赌钱，一是怕输钱，二是看不懂牌。他不去看人家赌钱，而是怯生生地在五十四婆门前这群人旁边站着。
　　歪嘴老二家里的发现阿察没地方坐，就起身从屋里搬出一张凳子递给他。歪嘴老二家里的说：“阿察，你杀猪过年，这个年一定过得很好吧！猪肉都吃完了么？”
　　阿察哭丧着脸说：“年是过得挺好的，猪肉也还没吃完，就是过年那晚我一夜没合眼。”
　　众人立刻提高了兴致，有人问：“是不是你家进了天仙女陪你过年了？”
　　“就是啊，阿察，快说说吧！”
　　“你们又讲死古了。”阿察说，“那天晚上一大群老鼠进我家，把我家的猪肉团团围住了，幸好我点着灯看着。”
　　“啊，是这样啊！阿察，你得养只猫了。”
　　这话正中阿察下怀，他忙接过话茬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呀？是怕猫被老鼠叼了去吗？”
　　“讲死古，哪有猫怕老鼠的！”
　　“那是什么呀？”
　　“就是不知道谁家里有小猫儿捉。”
　　“哦，就这个呀，我们帮你访访看。”
　　歪嘴老二家里的说：“五十四婆家就有只母猫。等哪天有了猫仔子，我帮你向五十四婆要一只就行了咯！”
　　“你说话要算数啊！”阿察马上顺着竿子往上爬。谁能说阿察脑子少根筋呀，他机灵着呢！
　　四
　　那年冬天，五十四婆送给阿察一只猫仔子。阿察去领猫仔那天，五十四婆找了个纸盒，把小猫放进去，盖上盖子，在阿察身上绕了三圈。据说行了这仪式，小猫就会认阿察这个新主人了。临走的时候，五十四婆对阿察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一路上不要打开盖子，她说这样做小猫就不认得路，不会逃回“娘家”了。
　　阿察抱着盒子，欢天喜地回到家里。他按照五十四婆教他的法子，让小猫绕着桌腿转了三圈，然后拿来一根细绳，绑住猫的右后腿，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桌腿上。他又拿出一个有缺口的碗，今后这个破碗就是这猫的饭碗了。小猫因为刚刚离开母猫，孤孤单单的，就一个劲地“喵喵”，阿察特意把饭拌了鱼卤，可是猫就是不吃。
　　小猫幼稚的叫声起先还能震住老鼠，阿察家暂时安静了几天。慢慢地，老鼠已经摸透了这只猫的能耐，胆子也渐渐大起来了。
　　渐渐地，猫在阿察家养熟了，那根细绳也用不着系了，可是还不到两个月，这只猫终究嫌阿察家吃得不好弃他而去了。整个冬天，老鼠又肆无忌惮地在阿察家里作威作福了。
　　五
　　猫跑了之后，阿察常常跟人说：“猫是嫌贫爱富的畜生，养不得。”这话，是得到大家的认可的。猫跑了就跑了，只是他觉得有点对不住五十四婆。五十四婆安慰他：“阿察，别难过，那猫嫌贫爱富跑了就跑了吧！我看你还是养条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