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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羽毛

作者:南岸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3-12-18   阅读:

  

  “谁要是和钱过不去,谁准他妈就是个疯子!”

  我打算躬身捡钱的时候,又记起周二说的这句话。周二常这么说。想当初,我饿得眼冒金星,第一次到清心茶馆讨吃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话。那时,他硬要我管他叫声“爷”,才愿意施舍一点钱给我买食物。不过就是现在,他依然要我管他为爷,才肯给我一杯劣质的茶水喝。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故事在早年读书时候就知道了,结果陶翁被喻为有气节之士。可是我肚子唱着饥寒交迫的歌,它们在周二的劝说与耸拥之下一点一点削弱、磨灭着一个不满十五周岁人的意志,我在食物面前俨然守不住陶翁的那种气节,当我为一个饼第一次张嘴称周二为“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算是栽到这群王八蛋手里了。就像老赵常对我的评价,说我其实是个很聪明机灵的人,只是造化弄人,没有遇到贵人相助,所以才落到这步田地。不过老赵也说,幸亏我没出生在战争时期或是文化大革命,要不然我准是个被人唾骂的汉奸走狗或是斗私批修的主力军。我常对老赵说的话催之以鼻,他说要写一册歌集子,我没反对,他又说自己曾徒步走遍全中国,为此打算写一部东方版的《在路上》,虽然我和他拌了下嘴,但我也可以作出妥协。我就见不得他有事没事把红皮书的《毛主席语录》拿出来在我面前宣读炫耀,好像自己就是被人颂扬的根红苗正型人才,而我,骨子里当真就存着需要批判和打倒的劣根。我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之态,揣着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两百元大钞,便向菜市场走去。

  菜市场真是热闹非常,红的、黄的、紫的,圆的、长的、成束的……各种形状各种色儿的蔬菜瓜果摆满货架。买主像蚂蚁一样在一个个四通八达的巢穴里来回窜动,讨价还价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真有绕梁三圈,然后破顶而出的趋势。初进菜市场,我就有种眩晕的感觉,好在体内有股力量在暗中支撑着自己,前面卤腊制品摊位散发出的香味用隔山打牛的方法传来密音:“金娃子,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去了,你若是跷了小辫儿,我可就成了别人盘中美食了!”我鼓了鼓有点发花的眼睛,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似乎又明白了一个真理:人若是有了某种意念作支撑,不管是为吃,为穿,为女人,还是为一种精神、思想,他就会排除万难,义无反顾地去接近那个概定的目标。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去接近那一只只摆放在玻璃柜上,全身红褐得油光可鉴的甜皮鸭。好久没有打过牙祭了,记得还是半年前给周二家哭丧时打过一次。事到如今,肠子早已干涩得没有一点油水。

  “吃啊,过来吃,喙喙喙,喙喙喙……”

  卖甜皮鸭的摊主扔下一根鸭肠杂噜着嘴唤一条披着黄色皮毛的流浪狗,流浪狗抬起眼皮看了看摊主,又看了看地上的杂碎就把头扭开了。

  “喙喙喙,喙喙喙……”

  又是一阵急切的唤狗声,流浪狗机械地把脖子转了过来,盯了盯摊主,又看看地上的肠杂碎,它最终没能抵挡住摊主的叫唤与那根带着腥味儿的杂物的诱惑,拖着泛力的四肢偏偏倒倒地上前去叼。可是就在它刚伸长舌头小心地去卷那根鸭肠碎时,屁股上就被摊主狠狠踹了一脚,流浪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袭击惊吓得七魂少二魄,它跛着腿,惊惶失措地夹着尾巴一路狂叫着消失在我视线里。

  “老板,给我只甜皮鸭!”

  卖甜皮鸭的摊主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一路跑远的流浪狗,他听到我叫声,意犹末尽地把头拉了回来,然后收起了笑容。他斜着眼,右脚尖不停地拍打着地面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到:

  “这甜皮鸭可是二十九块一斤,你确定要买?”

  他有意无意地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把钱拿在手里在他眼前晃了晃说。

  “嗯,要买,二十九块算啥?给我一只最大最肥实的鸭子!”

  卖甜皮鸭的老板如释重负地舒展开紧绷的嘴脸,从一排爆牙里挤出满脸的媚笑,那笑容看上去像老茶馆里那盆开得一塌糊涂的芍药花,让人见了就恨不得在它花瓣上跺上几脚。

  “兄弟,你是要剁成块哩?还是……?”

  我没等芍药花把话说完,就不耐烦地要他拿口袋打上包,芍药花殷勤取着袋子不住地点头表示赞成,活像一只戴着芍药花啄米的鸡。我提着甜皮鸭转身离开了,远远地还传来芍药花的叮咛声:

  “兄弟走好啊,下次记得来照顾老哥生意哈!”

  我回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依然像一朵开得一塌糊涂的芍药花在自己的摊位前对着我绽放。

  嗨!钱真是个好东西,钱可以让你一下子从奴隶直接享受到将军的待遇。我不清楚其它人在这个问题上会怎么看,我也不想逐个逐个去询问采访,因为我要保存实力去美美享受我口袋里的那只个儿大且浑身冒着油水的甜皮鸭。原来在电视里常看到演员做吃客的戏,对那大口大口嚼着鸡腿、鸭腿,而且一嚼一口油的场面真是羡慕的紧。为此,我萌生过做演员的念头,只是自己长相的确不咋样,又断了三根肋骨形态萎琐,就一直把这事搁下了。

  我在公园的木椅上大口大口地啃着甜皮鸭,我保证那甜皮鸭有还魂招魄补气养锐的功效,首先申明:我不是托儿,所以你不必怀疑我在为那甜皮鸭作什么宣传广告。我之所以要这么说,是因为那些硬跷跷快僵死过去的苍蝇闻到甜皮鸭的香味,竟争先恐后“嗡”地一声坐了起来,然后伸了个懒腰拍打着翅膀围着甜皮鸭打转。我也是半只鸭子一下肚,顿时就变得精神百倍,眼睛雪亮。我啧啧地舔着手指,不禁有种飘飘欲仙心满意足的感觉从心底冉冉升起。

  “大哥哥,大哥哥,大……”

  一种带着颤音的童声灌进我耳鼓,我抬起头,一个和我一样破烂肮脏的小男孩停止了呼叫,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甜皮鸭不放。他亚麻色的头发,像一堆杂乱枯萎的秧苗,额上青筋凸现,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充满了乞求的神色。他看上去非常的弱不禁风,两条细长的腿杆在破烂的裤管里不住地打着哆嗦。在他用舌头舔自己干涩嘴唇的时候,能看到他脖子上像藤条般缠绕的筋络。小男孩见我没有得腔,又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大哥——哥”。我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说的形像一点,我摆了一个自己都觉得离奇的谱儿。我把自己设定成一个江湖老大,高高在上地正威襟坐在自己的第一把轿椅上,带着俯视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接受榻下蝼蚁们的问候与朝拜。

  “我——我——能——用这个给你换只鸭腿不?”

  小男孩慢慢从袖筒里伸出一只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问。

  “这——,你——你这手机是从哪里来的?”

  我一把从小男孩手里抓过手机,手在缩回来的时候竟然不争气地打起了哆嗦,说话也有点语无论次。如果说先前我吃了甜皮鸭眼睛雪亮的话,现在这部手机却让我两眼亮得简直要闪出金光。我险些从江湖老大的轿椅上跌了下来,为了不让蹦跳的心脏一下子跳出嗓子眼,我又清了清嗓子,咬着牙伴着唾沫把它一并吞了回去。我不能让自己在小蝼蝼面前表现得失态,我要时刻注意老大该有的威仪与从容不迫的气势,尽量让自己的心率保持在每分钟在60至100次之间正常波动。

  小男孩又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小声回答到:

  “是——是捡来的!”

  “捡来的?当真是捡来的?看你说话吞吞吐吐,一看就知道是偷来的。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唤只大灰狼来把你吃了!”

  我唬着脸恐吓着小男孩。

  “我——我没有偷,是一个叔叔打完电话把它放在桌子上,我趁他不注意就把它拿走的!”小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蚊子嗡叫一般。
  审核编辑:朱成碧   推荐: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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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作者不厌其烦详实的描述把读者带到茶馆里桥洞下,金娃子老赵这些底层人物的命运牵动了读者的心,推荐。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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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南岸

    某天外出,见一乞丐模样的少年在一地摊上翻书,自己和了点稀泥,这篇小说就诞生了。
    多谢清风老弟捧场,连里面的错字也纠出来了,喜欢你的认真态度。小声告诉你一声,你五哥叫我大哥,呵呵

    2013-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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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剑清风

    写得真好啊!让我怀疑,是不是我五哥的手笔!:)估计此文是一气呵成之作,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激动下的作品。文中有两处都来不及修改便发上来了。这里也不像新浪,有递小纸条的功能,否则,俺就不在这美玉上添上瑕疵了。1:怂恿。2:正襟危坐。

    2013-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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