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巧舌如簧。我没有赶你走,是看你也没什么本事害人。不过你够矫情,真难伺候!”
“我矫情?嘿嘿,你那些点心恐怕不是花钱买的吧?”我拿起野果子咬了一口,酸甜苦涩,核大肉少。
“嗯,点心是从几百里外移来的,不行吗?吃百家饭,这在我们狐族看来是天经地义的。幸亏我没有给你摘老乡果园里的瓜果。”她的表情显出不快,站起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不喜欢法术的事情,我就不为你用。你只当我是一个邻家大嫂就好。既然是来写书的,我就不叨扰了。”
“我不在意什么鬼狐神妖之类,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你的学识令我刮目,至少学姐是当得起的。”
“那就好。”她嫣然一笑,开门出去了,外面没有脚步声。
自那以后,黎嫂经常上午过来和我聊一阵,做中午饭,吃完洗碗然后离开。我俩还在北墙盖了茅厕,在南坡上开了一块菜地,一同侍弄。衣服我是不会让她洗的,所以每隔几天她就拿着自己的衣服过来,叫上我拿着衣服随她一起到山下小水潭边洗。今天也是。
“我们为什么不在山腰的小溪边洗?”我问。
“小溪是大水潭的上游,大水潭是用来挑水喝的,小水潭在大水潭下游,用来洗涮。”
“哦,这乡规很卫生啊!”
太阳高挂在东山顶上,如镜的潭水映着青山白云,树影花色。我放下衣服,展开双臂陶醉地深吸一口清新空气,顿时脑醒目明,又兴奋地捡起一块碎陶片,贴着水面甩出去。意外的是,陶片不像往常那样在水面上跳跃前进,而是像在冰面上一样,一直滑到几十米外的对岸,我得意地回头向黎嫂炫耀,却看见她两眼盯着那陶片,嘴唇一翕一张,默念着什么,那陶片可能是被她施了法术。我的喜悦一扫而空,埋怨她说:“还说你不是陶神!”
“对不起!”她嘴上这么说,脸上没有一点歉意的神情。她把长裙下摆仔细地拢在脚脖子上,慢慢蹲下,开始洗衣服,把皂角水泡过的衣服放在石板上捶。发觉我偷看她,她脸微微一红,找话题说:“你会游泳吗?弟。”
“我游给你看!”我说着,抬脚就要下水。
“不——!”她惊慌地大叫起来,环山传来回声。她紧张地伸一条胳膊拦我,转头回望寨子方向。
“汪汪!”一条壮得像牛犊一样的大狗站在一块巨石上吼了两声,引起了更大的回声。我认得那是土陶寨村长家的狗,名叫大虎。
“你不识这潭里的水性,它淹死过人的。”她说,“几年前的夏天,两个半大小子来这里游泳,到了潭中心遇到冰冷的泉水,两人马上两腿抽筋往下沉,其中一个人是村会计的儿子,被那条大狗拖上岸,另一个人是那孩子的同学,从山外来,游泳得过奖的,沉下去尸体都没漂上来。”
“哦,我发现......小潭没有下游,潭底恐怕是有暗洞,把他吸走了。”我说着感觉后怕,脖子后面直冒凉气。大虎又叫了一声,转身走了。我突然醒悟,它是被黎嫂暗中召唤来的。
“弟,说说你自己吧,你有家吗?怎么会来这儿写作?”
“你是侦探?还是查户口?呵呵。”
“说说呗,好弟弟!刚才我还救了你,嘻嘻。”
“我可是编故事的。”
“我读的故事多啦,不怕你编。”她说着,手里也没闲着。
“说来话长。文革时,我妈妈随知识青年在土陶寨插队落户。有一次,他们有两个男知青偷了一户村民家的鸡,被干部查到了鸡骨头。偷鸡的受到了处分,我妈妈把大家凑的钱拿去赔给那家人,因为知青都吃了鸡。”
“嘿嘿……”黎嫂偷笑。
“我知道你笑什么,偷鸡吃天经地义,对吧?”
“哈哈哈哈……”我俩大笑,惊飞了潭水面上的几只水鸟。
“我真想修炼成一只狐狸。”我认真地说。
“别扯!说故事。”她白了我一眼。
“丢鸡的那家小伙子推让不过,收下了钱。我妈妈回去时,那人又追出来,硬塞给她一小袋花生。妈妈后来又去归还袋子,一来二去,两人好上了......”
“啪!啪!”黎嫂突然用衣捶使劲拍打水面,兴奋地喊着:“欧!欧!欧!欧!好上喽,好上喽——!”惊得不远处水里的鱼儿跳出水面。
我抹一把溅到脸上的水,吼她:“嗨嗨嗨!你还小吗?都老太婆了还那么疯?”
“嘿嘿,弟你继续,继续,咯咯咯咯......”她接着埋头洗衣服。
“知青返城时,妈妈公开了和那小伙子的恋爱关系,表示要留下来,遭到了全寨子和后山土瓷寨所有人的反对。因为……”我停住了,她在我身边突然发出啜泣声。
“因为那小伙子和土瓷寨的一个姑娘,在几岁的时候订了娃娃亲,”她接着我的话往下说,眼泪簌簌流下来,“这件事我知道。小伙子承受着天大的压力,要知道,这要是在旧时代,他和你妈妈是要被处死的。那小伙子就是现在的老村长,刚才那狗的主人。”
“嗯,你当然知道,你是本地人嘛。我姥爷和姥姥亲自跑来把妈妈拉回家去,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我大舅死在文革的批斗中。”
“唉——!”黎嫂长叹一声。
“我高中毕业时,爸爸妈妈带我来过这里,后来我家和村长家就有了相互走动。当然,我来这里写作是因为贪恋这里的山色水声,空气美景。”
“还有风土人物。”
我会心地看了她一眼,笑着使劲点头说:“对,对。”
我突然发现她连我的衣服也洗了,她手底下最后一件是我的内裤,连忙一把抢过来洗。洗完,我们在坡上的树林边扯绳子晒衣服。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呆在村长家写文?他家大儿子参军当了军官,二丫头高中毕业当了镇小学的语文老师,又没有人打扰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当庙里的住持?”她意犹未尽地问。
“就是那丫头打扰我了!”我脱口而出。
“哦——?”她拉长话音,怪腔怪调地,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看,脸上坏笑着。
“狐仙也那么八卦吗?”我白了她一眼。
“老弟,你看清楚了,我是女人!嘻嘻”
我突然蹿过去掀她长及脚面的裙子,她灵活地一扭腰躲开,顺着我的来势拉了我的胳膊一下,我一个趔趄,一溜跟头地滚进草丛里去了。
“哈哈哈哈……”她大笑着跟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仰面朝天,看见树上的麻雀一哄而散,一对儿松鼠也顺着树枝落荒而逃。我索性躺着不动,欣赏树叶环绕的苍狗白云。她看着我嘻笑着说:“我不会算命,也能从你脸上看出,你现在命犯桃花,咯咯咯咯......”
“瞎扯!要犯也是犯在你身上。”
“言不由衷!那丫头可是黄花闺女。”
“她放暑假了,天天围着我转,她爹妈也管不了她。”
“她怎么围着你转了?”
“给我做饭、洗衣服、摘野果子吃……哈哈哈哈……”
“去!”她踢我一脚,“她对你那么好,你还不领情?”
“她也是小时候订了娃娃亲,那小女婿才十四岁,比她小五岁呢!我可不敢让她重蹈父辈的覆辙。”
“唉!痛苦也有轮回啊!”
“所以我就躲到庙里了,好在是夏天,比较好过。庙里也少有人来,据说是老有异常现象……那、那是……是你在-作妖吧?”
“嘿嘿嘿嘿,就许你图清静?”
“我每隔十天八天就去她家拿粮食蔬菜,收邮件。我也答应了她,写好的东西交给她,她帮我敲入电脑,她要做第一读者。”
“她不知道她现在是第二读者,呵呵呵呵。”
这时,我的肚子准时地发出了抗议的呼声。
“呵呵,我们回去做饭吧,我看见你有挂面条,很快你就能吃上。”她站起来,伸手拉我起来。
“衣服还没晒干呢。”
“不怕,这里民风淳朴,丢不了。嗯......弟,其实你的故事有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