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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鸟纪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5-09   阅读:

  
  我们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还是这样。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夜色已深。
  “你睡了?”小轩问。
  “没有,习惯了。”我说,“外面下雨了吧,今天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你不能这样啊,要找点开心的事情做。你养条鱼吧。游来游去的鱼让人心平气和。或者栽盆花草啊,豆荚啊什么的,‘豆蔓爬上了我们窗前:想一想,谁在我们身边长大,并且守着它。’”
  “我只是担心你。”
  “是啊,你总是在为我担心。”
  “不要整天呆在屋子里,要多出去走走,和人说说话才好。”
  “嗯。我今天就出去过了,真的,还说了不少的话。然后还买了一条鱼。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买下了这条鱼。你放心吧。下雨天潮气重,别熬夜了,当心感冒。”
  那天夜里,我蜷曲在床上。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沉闷,世界反而失去了原本的嘈杂。我时不时地睡过去,像把头浸在水里,倏忽而过的一梦之后,又喘息着惊醒。“我用词语把你召回,你在这呢,一切都是真的,还有一种对真的期待。”也许我想说的只有这一句。
  
  补记
  
  今天,在小店里的时候,那个少年从柜台下摸出一部手机递给我,然后说:“这是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以前老板提起过。”
  “我以为找不到了。”
  “老板说,把它还给一个买鹦鹉的人。不用谢我。”少年笑了笑。
  后来,小轩还说:正是黄昏的时候,楼下有个人在哭,天还阴着,真是凄惨。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男人的母亲死了。喝药死的。”
  “是儿子不孝顺吗?”
  “不是,恰恰相反。这个男人在江边放鸭,忙得没日没夜的。后来,老人在乡下病了。她不想拖累儿子,就自己找了辆三轮车,坐到镇里,先买了套老衣,然后买了一瓶农药。回家后,躺着就把药喝下去了。”
  “……”
  “那男人一想起这事就哭,很伤心,说老娘就这样死了,自己有罪啊。”
  楼外有什么东西砰然作响,黑暗深处的风声越来越急。只有雷雨,人们在雨中疾走,无声无息。因为这样的细节留在记忆里,所以穷追不舍的惟有恐惧。
  
  月光下的一棵树
  
  铜镜是从一个旧货摊上买回来的,陪了我好多年,但绝对不是古物。镜面只能映照出一种朦胧的效果,一张掉进去的脸,眼神会变得晦暗,皱纹像蛛网一样的道路,陷入往事的烦恼。镜面朦胧,背面却清清楚楚,上面刻着铭文和图案,点染着斑驳的绿锈。图案上的那一棵树令人着迷,枝叶灵动如水波,在升到中天的月亮下随风飘摇。制作铜镜的工匠,应该是一个很有灵性的人。他在月光下从容地施展手艺,跟身边的那棵树说话,听风的声音,和月亮对视。当草叶上落满露珠时,完成了最后的一道工序。
  铭文有两行。一行是说:如心澄净,洞见纯洁。另一行则说:凡铜镜下孕育的子孙都会生血长肉。
  在很久以前,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在使用铜镜,每日梳洗、正冠、贴花黄、点唇、修饰仪表之际,心中默记着类似铭文的训诫。那时的城,格局方正,有四道昼开夜闭的城门。居民们仍相信做人要挺直腰杆,安睡如弓,便喜欢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栽种竹子。悠闲的午后,满城的竹影风声,犹如天籁。曾经的景致、风俗和故事,随着时光的过去,一点点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之下。事实变成了难以捉摸的传说,像是要从枯枝败叶中辨认出最初的那一颗种子来。某个黄昏,擅于制作铜镜的工匠一抬头,在夕阳接近山巅的那一刻,心头隐约涌动着一个念头。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工匠还在回忆里奔跑,在河岸上寻找一棵树。他记得,他在河岸边埋下了一颗种子,那时有阳光洒在河面上,像流淌的铜水。他也一度想象过埋在地里的种子,如何悄无声息地长出根须,然后嫩芽撑开顶上覆盖的泥土,迎风摇曳。很多年过去,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现在,他从回忆中逆流而上,脚步愈来愈快。河水清澈,岸上的天空更蓝了,他走在成排的树木间,却忘了要找的是一棵什么树。他只能挨个地抚摸每一棵树,耐心地辨认。成片的树林都被惊醒了,枝叶摇动着,在风里传递出有人要寻找一棵树的消息。因为黑夜到来,工匠已经沮丧,在失望中发出悠长的叹息。然后,他看见有明亮的月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只有回忆才会让人心事重重,睡到半夜,工匠突然爬起来。
  他先把月亮挂进铜镜的背面。月亮应该在风的上面,风的下面是大树与河流。在他的想象中,风具有和铜一样的质感,一旦轻轻敲击,就能发出清越的声音来。他刚刚勾勒出树干的形状,就感觉它开始自行生长起来。树的枝干逐渐伸长,树叶徐徐招展,是风把它们向月亮的方向引去。工匠只有加快动作,尽力跟上风的速度。树在幽暗中自由伸展着,直到工匠又按照记忆刻上铭文。铜镜新磨,铭文既成,树便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它不再需要回忆,就已经存在。
  这面铜镜,是工匠为自己一个人做的。所以,他清晰地还原了梦中的月亮,风的流动,和那棵河岸上的树。至于镜面,考虑到在未来将有很多面孔掉进去,由于工匠不清楚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就任由着镜面保持着光影闪烁,且难以言表的最初朦胧。
  今夜天空无云,微风,月初升。河岸上,有人在放孔明灯,一朵晕黄的灯火冉冉升起,越过树梢,由此岸飘向彼岸。此刻,我盯着异常灵动的铜镜背面,贸然地寻找技艺的痕迹,还原曾经的细节。故事都发生在久远的时间里,发生在遥远的地方,让男人想到了远行,女人想到了回家。在铜镜的另一面,倒影过无数的屋顶和窗户,匆匆忙忙的行人,蛛网一样的道路,谁又在未来能将这一切还原呢?铜镜在人群中辗转流传,说不清楚洞见了多少主人的欲望,它的镜面理应变得更加明亮,光彩流溢,可是恰恰招致了晦暗。
  在灯下,镜面深处会出现一串细小的光点。像有星星挂在低垂的夜幕上,引领着目光向前延伸,跨越河流,穿过铜墙铁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棵树,仿佛一种月光下的神秘仪式。
  只是个意外
  
  之前,有人提议说,一个人要保持洁净,拒绝甜味,像修道士般远离诱惑,才会有敏锐的感受能力。卡夫卡渴望孤独,祈求让他呆在夜一般静谧的地穴里写作。当时我们未必信以为真。
  那一次,我躺在手术室里,盯着医生雪白的衣袖。他晃动着手,诚恳地告诉我,只是一次很小的手术,时间很快,分量适中的局麻,足以令手术部位完全丧失疼痛的感受力。镇静,客观,专业特有的冷漠,才会这样令人信服。我便信以为真了。直至体验到细锐的刀刃迅捷割进肌肤。密实的肌肉纤维中间,仿佛有无数玻璃的碎片炸开,它们跳跃着,纷纷地钉入神经,痛苦如此准确而清晰,像焰火一样光芒四射。四周变得空旷,意识凝固为一粒尘土。眼前所见无比清晰。听力也愈加敏锐起来。只有情不自禁的叫喊声仿佛是某种泄露,叫人惊觉。
  疼痛会令人昏迷,但不会导致死亡。醒来时,医生在我的眼前晃着手指。依然是明亮的房间,依然如雪的袖子,依然轻描淡写地说到:“你平时饮酒太多,适量的麻醉已经不起作用了。”
  
  在心跳时下刀
  
  在那次等待康复的过程中,我看了一本书,上面讲述了微型雕刻艺术是怎样通过精致的技巧,使得人们的记忆重生。
  在最初的章节,作者反复强调了两个最基本的观点:首先是耐心,其次是控制你的注意力,只在心跳时下刀。然后顺便提到一个希腊故事:画家阿佩利斯去罗德岛看望另一个画家普若特吉尼斯。他在普若特吉尼斯的画作上画了一条极细的线,以示自己来过。普若特吉尼斯看到这条线后,就在第一条线上画出了另一条更细的线。后来,阿佩利斯看到这条线比自己画的还要细,暗自尴尬,提笔又画上第三条细得简直看不清楚的线。老普林尼认为,这幅有着三条细线的油画,是古罗马皇室收藏的珍品之一。专注、探索的视角与精巧的技艺极限,令人神往。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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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穴鸟”是卡夫卡的意思。这篇小说有卡夫卡问道。穴鸟因为孤独,自由而强大。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由精神自由的泼洒,其中有关硬币的片段,让人想到文字和思想赛跑,用语言记录思想。小说比较现代前卫,让仁者见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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