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穴鸟纪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5-09   阅读:

  
  那柄刀应该是普通铁匠就能打制的,式样如菖蒲叶子,新磨的刀刃虽然比较锋锐,但木柄粗糙,好像是仓促削成,就直接安插上了。这种描述不是重点,掂掂分量就明白,让人流血的事物都很平常,即便平时静止不动的一棵树,也可能是有手有脚的。刺客对每一柄刀具、每一条巷道、拐角处的每一棵树都非常熟悉,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他目空一切。
  结局二:反面,代表着面向河流的一道阳台,宽阔而明亮。刺客坐在躺椅上,手执一杯酒,正在想着太阳究竟是从河里一跃而出呢,还是从遥不可及的河岸那一端冒出来。即将到来的黎明应该很美好,因为他已经在风里捕捉到了它的气息。这时,身后的烛光摇晃了一下,似乎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刺客感到异常轻松,因为历经多年的追杀过程,心里的仇恨突然淡漠了。那个仇人虽然还活着,但已经不堪一击。他只想重新开始一种生活,例如远离仇恨与暴力的那种方式。
  刺客在想象着从明天起,如何做一个快乐的人。在之前的梦中,刺客梦见在屋梁上挂着两柄刀,后来又增加了一柄,然后他就醒了,并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者暗示道,其实应该是刺客误解了梦的含义,这不是一个带有训诫含义的梦境。在西晋,有个大将叫王浚的,也曾经做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梦。后来有释梦者说,三柄刀是“州”字,本为两柄,又加一柄,是“益”的意思,大概是你要被派往益州做官了。事实果然如此,过不了几天,王浚便被委为益州刺史。到了北宋,王安石还专门就此写了一句:“行追西路聊班草,坐忆南州欲梦刀。”
  事后想来,刺客对做官发财应该没有兴致的。当时他的思想已经游移而出,自东向西,正缓缓穿过城市的街巷,渐渐接近那片开阔地后面的桃林,然后再绕过桃林,接着就看到那栋小木楼,最后是洞开的门窗。女孩一定已经走到了美梦的尽头,要不然,她怎么就会在这个清晨打开门窗,探出笑脸来呢?
  一柄刀从后面刺进他的身体。刺客摊开双手倚在躺椅上,酒杯落地,砰然碎开。河面上出现了的第一缕晨光,有淡淡的雾气袅袅升起。当太阳升起,大河奔流,雾气散尽,而他已经僵硬。
  
  硬币即将落地。选择的忐忑却令人迷失。
  死亡之地的选择,明显具有深意。黑暗潮湿的小巷,面朝大河的阳台,都各有象征,这取决于选择的人是一个现实者,还是一个浪漫者。在虚构的世界里,还取决于死亡者的身份、性格、能力和财富,甚至是名望。博尔赫斯在他的笔记里曾记载了两则故事,以玩味这种现象存在的启示性。
  很多年前,在印度有个商人,他吩咐木匠用檀香木雕成一个钵,然后把檀香木钵放在竹竿的顶端,立在广场上。那是一种很高的竹竿,上面还涂满了肥皂。商人说,谁能够着那只木钵,他就把它送给谁。有些异教徒师傅都试过了,没有成功。他们还想贿赂商人,叫商人承认他们够着那只钵了,但商人不肯。那个正午,围观的人愈来愈多,有人在咒骂,有人在起哄,还有人开始投下赌注。这时,来了一个佛陀的弟子,他的名字并没有在后来的典籍中出现过。他一抬步,身形就升到了半空中,绕着那只钵转了六圈,最后才取钵来,并下教还给那个商人。佛陀听到这件事后,便把他开除了。佛陀说,因为以炫耀之心来干这种事,是粗俗和低下的。
  在另一则奇迹展示的故事里,佛陀却不得不施展出自身的神通,这关乎到礼貌的优雅。一个中午,佛陀必须穿过一个沙漠。在三十三重高天上的诸神,每个都向佛陀抛去一把伞。佛陀为了不让任何一位神生气,他就变出三十三个化身,然后举着伞,穿越了沙漠。这样,每一个神在高处都看到有一个佛陀由自己抛出的伞保护着。
  朱利安•巴恩斯说过,“无疑,硬币的反面总是更迷人一些。”
  我伸出手臂,接住硬币,又握着拳缩回来,没有看它的显像。鹦鹉在探着头。它先偏过目光,然后又端正凝然。它在铜镜前站定不动。铜镜记录着它摇曳的动作。我垂下头,盯着拳头,似乎对把握住的东西感到惊讶。就像那一年,我在秋天的河岸上读书,快要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一颗种子从树上落下来,掉在文字中的湖水里。种子有褐色的硬壳,在页面上碰出一道凹陷的痕迹,仿佛梦醒之后的模糊印象。后来,我把种子埋在河岸边的泥土里,并试想过它在春天长出来的模样。
  鹦鹉掉头盯着铜镜里的影子。有一次,我住进一家客栈,院子里有池塘,里面有兀立的怪石,绿色的浮萍,和很多红色的鱼。后来,有只鹦鹉落在池边,在栏杆上旁若无人地踱来踱去。它时而盯着水面看,时而优雅地舒展翅膀,却不飞走,时而就干脆凝然地盯着对面的看客。经过水池的人都留意到了这只鹦鹉,然后它才慢吞吞地开口说:鱼令人幽。原来它是会说话的。于是,清风一吹,众人哗然,寂静的院子忽地喧闹起来。鹦鹉像一片叶子掉落在奔涌的水面上,谁也没有顾忌到它那张半明半暗的脸。
  这个清晨如此寂静,我紧握着手中的硬币,想着故事的不同结局,看着鹦鹉的一举一动。时间短暂而又漫长,像一个人的一生,只不过取决于神秘莫测的想象。
  
  但是,这本书在多年以后还是没有写成,却也有另外的原因。之前,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弄清楚主要人物的职业,在他们出现前就被赋予了独特的名字和个性。接下来,人物纷纷登场,只需要走出第一步,就可独自展开自己的命运,然后持续地活着,或走向死亡。在这个也许很短暂,也许很漫长的过程里,他们一度停滞不前,焦急地等待着那枚抛出的硬币落下来。我多次在梦中遇到人物的其中之一,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壮年人走到拐角处,将身子渐渐融入树中;我又梦见桃花开了又落了,摘过一枝桃花的少女在白昼中老去,因为她的生命只能在梦里保持鲜活。她藏在木楼的窗棂后面做梦,根本没有注意到楼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冷色的人;在做梦与不做梦的人之外,那个注定要逃亡的人,却活得异常地心满意足,经常大宴宾客,鼓瑟吹笙。
  在最初的构思之时,我在笔记本上曾经清晰地勾勒出一幅城市的地图,东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西面依山,在倾斜的河岸和连绵的山岭包围下,墨色的城市更像一颗种子。后来,想象中的城市开始萌芽,逐渐生长。原先的条理清晰的枝干长出更为复杂的侧枝,像一条条正在远离故乡的道路。青砖黑瓦的房屋四处散开,披纷如叶。因为瘟疫而关闭、废弃的街道,形同枯枝,垂垂欲朽。生活在其中的居民变成隐负在叶面上的虫子和尘埃,外来的旅客坐船沿河而下,快靠岸时,最先听到的是临河寺庙里传出的钟声。在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原本和其他的城市的并没有区别,后来却无端地多了几个身份可疑的人,例如算卦的瞎子、爱吹牛的巫医、矮胖而声音洪亮的说书人、一本正经的骗子、以及总是黑夜出门的刺客。城市刚建成时,我还能在不同的街道上逐一辨认出他们的面貌和姓名。有时,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就相互打个招呼,或者干脆在街边停下脚步,聊聊天气和新闻什么的。更多的时候,出于关心,我总是喜欢询问他们的状况,试图理解城市背后隐伏的真相。终于,他们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眼光飘忽不定起来,对我的呼叫常常不予理睬。终于,有一次算卦的瞎子勉强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上哪有大家都认可的真相?我很吃惊,问他为什么这样想?他拒绝回答,接着便陷入漫长的沉默,直到最后的结局。后来,我进入梦里,还回去城市里看看,里面深不可测的景象又使我很快退出来。
  《奥义书》里提到,当神奇的枝桠长成一棵棵不知其名的大树时,它们也就默默地封存起秘密。城市每一秒都在变大,人口也愈来愈多,离我便越来越远,照这样下去,等不到我开始动笔,城市就已经完全陌生。
  从这一刻起,我才意识到不妙,如梦初醒地摊开笔记本,开始整理和记录濒于失控的思绪。起初,我沿着最初的城市设计图勾勒故事的脉络,将主要人物固定在显眼的几条街道上。但这样事后追踪的效果并不好。经常有人转眼间失去踪迹,逃逸成了他们惯用的伎俩,往往同时就轻易扯动了倏忽而过的梦境。碰上这种情况,即便我立即睁开眼睛,挥笔不已,但也无济于事。为了保持刚刚获得的记忆,我开始彻夜失眠,甚至大把大把地脱发,但落在页面上的字迹,还是照样会变得扭曲、脱落,像一群各自迈动双腿的人,一不留神间,就都远远地散开。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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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穴鸟”是卡夫卡的意思。这篇小说有卡夫卡问道。穴鸟因为孤独,自由而强大。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由精神自由的泼洒,其中有关硬币的片段,让人想到文字和思想赛跑,用语言记录思想。小说比较现代前卫,让仁者见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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