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春雨潇潇洒洒不停歇。好容易月末放晴,我与朋友老周等人来到了城南的南郊公园,畅快地游玩了一个下午。湘江赋碑文广场就在湘江之滨,南郊公园的矮山上,三角形的巨石上镌刻着书法家李铎将军题写的“湘江赋”三个大字。后面附有《湘江赋》的全文,类似于古骈文体,文笔流畅有古风,文末标明作者是赵缺。
我很好奇这个赵缺是何方人物,上网一查,发现他竟然是一位自学成才的知名诗人,青年才俊。赵缺精于儒学,著有《孝经正译》、《那些年,我们读错的诗经》、《新千字文》(合著)等书籍。于是很感慨,写诗赞道:
自古英雄生草莽,大风歌赋起青萍。
向有雨云能依托,蛐蜒升化作蛟龙。
记得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也是三天两头下雨,澳洲的朋友加恩来长沙。他是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人,五十余岁,朋友老周妹妹阿敏的丈夫。加恩不懂中文,但他每次休假,都来了中国。而每一回来,长沙的巨变都令他惊叹不已。
友善好客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古人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澳大利亚孤悬海外,加恩可算是四海之外的兄弟了。加恩来了之后,老周忙得不亦乐乎,又安排我作陪,天气偶尔放晴的时候,带着加恩四处游玩。
加恩曾是一名中学教师,为人敦厚实诚,骨子里有些文人气质,一路走,我就教他“长沙英文”,伸出四根手指道,这是福哦(four的拟音),又将四根手指弯弯道,这是旺得福哦(wonderful),其实这两个单词发生联系,好象是马可教的。加恩乍一听,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笑了。
在北辰三角洲的长沙规划馆,通过展厅里各种科学设施的全面展示,加恩领略了今日长沙现代化建设的成就,当我说到八十年前的抗日战争中,长沙全被烧光了,而今,长沙这座城市完全是从废墟上重建的,经过多年的努力,才有现在的规模时,他伸出大拇指道,长沙,旺得福哦。
长沙旺得福哦,多么美好的祝愿,长沙不仅旺,还因旺得福,这种祝愿出自一名外国友人的口中,更是难能可贵,有这个祝福,长沙不旺都不行了。
我们到了岳麓山,游览了岳王亭、忠烈祠、73军抗日将士纪念碑,又到了天心阁,看到了文夕大火警世钟。我用英文跟加恩交流,介绍各处的情况,可是他好象并不满足。因为每一个景点处的英文说明并不多,我的英文也实在有限,于是他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帮他查找一本介绍长沙历史风土人情的英文版书籍,最好是有图片加说明的。
开始,我以为这个愿望很容易达到,可是,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几乎寻遍了长沙城,都未找到系统介绍长沙的英文书。失望之余,我灵机一动:何不自己动手,将长沙的历史文化写出来,再翻译成英文介绍给他呢?
于是,我写了岳麓山,写了梅溪湖,写了谷山,写了靖港,并把我多年前的一篇游览靖港的游记也翻译成英文,一起在微信上发给了加恩。加恩如获至宝,读了又读,非常高兴地说,来中国这么多次,系统地了解长沙,还是首次。
我很享受写作和翻译的整个过程。首先,我收获了加恩满满的友情,其次,因为离开学校太久,学过的英文都开始生疏了,通过撰写和翻译,倒逼着自己重温,等于让我进修了一次英文课,也是极好的学习与提高。其三,加恩的有意深入钻研,促使我去详细地探究长沙的历史,这种系统化、条理化的了解,完全是前所未有的,它对我的思想境界的提升,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真正受益的是我,而被长沙的历史所震撼的,更是我。
我们不妨从靖港说起吧。
那天,我们到达靖港时恰是黄昏,天黑得很快,靖港的暮色清凉,水上十数条乌篷船泊在水中,夜色里长空如洗,星光闪烁。靖港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它的出名,首先当然是唐朝的李靖,其次,恐怕要数曾国藩了。
晚清的历史,通俗地说就是:老大被闯进家里的洋鬼子拿洋枪洋炮顶住了脑门,想尽办法反抗不成,结果还被手下废掉了。而曾国藩的出手,让大清王朝苟延残喘,又延续了五十余年。
咸丰二年(1852年),曾国藩因母丧在家丁忧。这时,太平天国如火如荼,席卷半个中国,给沉沦在西方列强侵扰掳掠的噩梦中还未醒过神来的清政府又一当头猛棍,打得整个朝廷眼冒金星,摇摇欲坠。尽管清政府从全国各地调集了大量的八旗军、绿营兵,但腐朽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溃败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为剿灭“长毛”之乱,皇帝在内忧外患之下,不得不启用汉族官吏,加急颁发奖励团练的命令,三催四促,责令吏部侍郎曾国藩到衡州练兵,组织湘军,力图利用地方武装遏制洪水猛兽般的起义,又派人赴广东购买西洋火炮,重建内湖水师,打算在关键时刻与太平军决一死战。
曾国藩投笔从戎,骨子里仍然是文人。咸丰四年二月(1854年),曾国藩向全国发表《讨粤匪檄》,湘军誓师戡乱。当年五月,湘军在靖港水战中被太平军石祥贞部击败,出师遇挫,曾国藩投水自尽,被部下所救。咸丰五年二月十二夜(1855年),湘军与太平军在鄱阳湖决战,石达开总攻湘军水师大营,湘军大败,烧毁湘军战船百余艘。曾国藩座船被俘,曾国藩几乎死在乱军之中。咸丰六年(1856年),太平军挟胜利之威,将曾国藩退守的南昌围得水泄不通,石达开险些攻破南昌城,活捉曾国藩。
我十分佩服的是,数年之中数战之败,他居然没有被挫了锐气而消沉下去,反而如狡兔般几落几起,屡败屡战,直到攻克南京,平定江南。靖港虽然是曾国藩的首败,却成了他日后走向胜利和辉煌的起点。我真的好奇,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着他,沿着这条十分艰险的路走下去的呢?
据说,南昌之围解后,咸丰帝十分高兴,御笔一挥,任命曾国藩为署理湖北巡抚。曾国藩一直是顶着侍郎的头衔带兵打仗,没有兵权,巡抚就不一样了,那是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啊。
皇上话音未落,大学士祁寯藻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子城为在籍侍郎,与匹夫无异,其登高一呼,竟致从者数万,恐非国家之福也。”言外之意就是,曾国藩这家伙铁杆粉丝众多,几乎是万民追捧奉为偶像,一撇肆撇子的人都跟着他跑,比皇帝还威风,一个小角色,他得瑟个啥呢?这家伙今天能拿下南昌,谁能保证他日后不会反戈一击拿下北京,自己做皇帝?
此言一出,曾国藩的面目开始在皇帝的眼前变形,甚至狰狞起来,他觉得已经看不清楚这个人了。所以曾国藩在署理湖北巡抚任上没干多久,旬迁兵部侍郎,等于是没收了兵权。张汶祥刺马后,方才改两江巡抚。此后数年,清廷支使着曾国藩为其卖命,却又时刻提防着曾国藩,生怕汉人得势,威胁满人统治,处处限制打压。
但是,太平天国被剿灭后,又确有一大帮汉族名臣登上了历史舞台,曾国藩、郭嵩焘、胡林翼、骆秉章、彭玉麟、沈葆桢、陈宝箴、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他们各显其能,而且都担纲了清室中兴的主力,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从时代背景来看,随着满人逐渐被汉化,清朝政府已经认识到,汉族数千年所积累的资治方略和经验,才是治理国家的好方法,吸取汉族文化的精髓,用汉人做官,是与时俱进的必由之路。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晚清时代,西洋各国和东洋鬼子都在欺凌中国、蚕食中国,而各地的揭竿而起,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清朝政府就象点燃屁股的火箭,随时都可能被喷发的火焰冲到天上去。它更需要一帮汉臣来替它挡枪子,扶危墙,躲灾祸。到了清末,八旗军和八旗子弟堕落得无可救药,完全指望不上,若非一大班汉臣的鼎力扶佐,清政府早已经垮台。可叹天不假人,大清王朝气数已尽,民国乍兴,他们所付出的努力最终还是付之东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