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坚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
此誓
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壮士临易水,猛气贯长缨。5月28日开始,到5月31日的午后,在数十华里狭窄的战场上,中日军队绞杀在一起,殊死相搏。石牌,谐音“失败”,这里是日寇命中注定失败的地方,侵略者终于以惨败收场。此后,日军再也没有越过石牌一步。
从1937年起,抗日战场如同一台巨型绞肉机,已经让中国千万成年男子丧生,兵源严重不足。石牌战役誓师上战场者,绝大部分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
猝然死去的英灵们没有墓碑,没有铭文,但是,巍巍的高山一定记得,滔滔的大川一定记得,1943年的那个午后,成千上万的中国男孩倒在他们歃血盟誓的地方,倒在群山环抱的血泊之中;长江,这条中国最长最宽的母亲河,将会一直毫无阻滞地流淌下去,它浩浩荡荡,奔流到海。永远守护着它的,是年轻的勇士们骤然停顿的青春和为国捐躯的忠魂。
几乎在同时,在白山之巅,在黑水之滨,在中国最广阔的崇山峻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联军正在经历着更加严酷的战斗和生死的考验。别的地方是抗战八年,东北抗战是一十四年,甚至时间更长。除开凶恶的敌人,缺衣少被、粮食奇缺以外,他们还要与极端的冰雪严寒气候作斗争。
1939年,抗联的李兆鳞将军写了一首《露营之歌》,这支军歌,一直在东北抗联兄弟们中间传唱着,激励着他们去战斗。歌词写道:
“朔风怒吼,大雪飞扬,
征马踟蹰,寒气侵人夜未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战友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源,
……
团结起来,夺回我江山!”
李将军的歌,本来是用来鼓舞战友们的士气的,但从歌的内容也可以看到,当时的战争环境艰苦险恶到何种程度。
在日军的疯狂围剿追杀下,1940年冬,杨靖宇身边已经没有一兵一卒。此时是东北最冷的季节,根据当时的气象资料记载,杨靖宇所处的濛江地区最低温度已是零下42度。
这一天是中国农历的正月十五,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已经连续几天粒米未进的杨靖宇孤身一人,穿着豁口露花的单薄棉衣和破损漏底的棉鞋,下山进邨,想要找些食物,迎面碰到了穿着便衣的伪军军官赵廷喜。赵廷喜认出了他,劝他说:“我看你还是投降吧,如今满洲国不杀投降的人。”
赵廷喜哪里知道,岂止是不杀,日本人早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如果杨靖宇投降,就立刻让他出任伪满洲国军政部长,同时,利用杨靖宇的威望,劝诱整个东北的抗日联军放下武器投降。
听了赵廷喜的话,杨靖宇沉默了一会,反问赵廷喜说:“老乡,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赵廷喜无言以对,他怎么也不理解,杨将军为什么甘愿钻山林,卧冰雪,挨冻受饿,吃尽苦头,而不去投靠日寇,去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他哪里知道,做人与做狗的区别?
赵廷喜更不知道,杨靖宇从来没有军衔,杨靖宇这个“将军”的称号,不是国民政府封的,而是抗日的民众给的。他率军抵抗,完全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而是为了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生命的祖国,这是他内心始终不渝的精神源泉。
赵廷喜很快将发现杨将军的消息传给了警务厅厅长岸谷隆一郎,日军包围了杨将军。将军心力尽绝,饮弹而死。日本人砍下了杨将军的头颅,解剖他的肚肠,他们要看看杨靖宇到底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当将军的胃被切开之后,暴露出来的只有草根和棉絮。
岸谷隆一郎突然跪下,呜呜地哭泣起来。
岸谷的悲伤,有日本传统的崇尚武勇的成分,也有他无法直面日本制定的东北招降安抚战略的失败而产生的巨大绝望,更多的是面对杨将军的忠肝义胆时,为将军宁死不屈的大勇所折服而产生的,发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和忏悔。
因为他深知,杨将军虽然倒下了,但他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还有周葆中、李兆鳞、赵尚志、马占山,还有无数个杨靖宇,还有他们永远无法征服的中华民族!
八天后,按照岸谷隆一郎的命令,举行了杨将军的公祭仪式,包括日军将官在内,村长以上的伪满洲国官员全部出席,一起对杨靖宇遗体肃立默哀鞠躬。
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岸谷隆一郎率领全家妻儿自尽。就在岸谷隆一郎自杀的那一年,在苏联红军的协助下,一千多名抗联老战士怀带着杨将军的遗志,从外兴安岭打了回来,和战友们一起解放了东北全境,光复了被日寇蹂躏践踏已久的国土。
1949年9月3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的前一天,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奠基仪式上,人民领袖毛泽东满怀深情地告慰着英烈们的在天之灵: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7
我们从客堂里出来,又看到了桐溪寺天井中央的茉莉。清新脱俗的茉莉正静静地初放,浅浅地盛开。那纯朴芳香的,来自田野的茉莉花,开得如此的美丽,它不象牡丹那样雍容华贵,也不象杜鹃那样娇艳绚丽,它质朴、本色,却又是那么地清新动人。
忽然想起,曾经看过一期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节目,一位美女主持人用音锤敲响了一架古老的编钟。那座编钟也姓“曾”,叫做曾侯乙编钟,歌的名字叫做《茉莉花》。主持人美丽的身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她用木锤轻轻击打着编钟,那样的驾轻就熟,游刃有余。那种和谐而美妙的声音是中国特有的,它是年轻的共和国自信的声音,是无数古老的灵魂在历史上游的吟唱。
我还曾读到过这样的记录:
德国埃森市的克虏伯家族历史档案馆里,保留了克虏伯家族成员贝塔•克虏伯女士写于1896年的一篇日记。
1896年5月,贝塔刚刚十岁,随父亲应邀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仪式,那是一个世界级的政治舞台,必须面对许多国家的元首或者外交官。那天,俄罗斯的司仪每念到一个国家的名字,这个国家的代表便严肃地站出来,演奏和演唱这个国家的国歌。念到清国的时候,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被人从会场外推了进来。会场中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投向了轮椅上沉默的老头。随即,会场又变得吵吵嚷嚷,大家好象明白了什么,开始嘲笑清国竟然没有自己的国歌,有的人还失态地放肆狂笑,就象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暴露在各国使节鄙夷的目光下,忍受着轻蔑和不屑,老头挺直了身姿,他的脸瞬间胀得通红,然后又变得苍白,再又从白到灰、从灰到红、从红到紫,脸上风云不定,贝塔担心,会有难以预料的难堪或者不幸降临这个老头的身上。可谁能料到,还不到一分钟,轮椅上的老头竟豁然站立起来,他清了清嗓子,用嘶混的喉音和残缺的豁齿开唱了一首歌,那首歌被他用沙哑的声音唱出来,竟然格外地高亢、苍凉而悠扬!那是他家乡的民间小调《茉莉花》。他唱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会场立即一片肃然,刚唱完,全场就爆发了疾风暴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后来,她的父亲告诉她,这个老人是大清国的官员,叫做李鸿章,曾国藩曾经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