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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风景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05-09   阅读:

  
  昨夜,眼前不觉竟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来:一轮又大又圆的银色月亮下面,高高低低都是树。树下,是我们家的砖瓦老屋。家门口清亮的池塘明镜似地漾着一轮水中的月亮。一铺竹床就放在水塘边,外婆一手用宽宽的蒲扇给我赶蚊子,一手持着竹竿,端端地坐在竹床上,以青翠翠的南瓜叶子为饵钓月亮。
  月亮突然动了,泼泼啦啦地响,变得凌乱不堪。可是,月亮并没有被钓上来,南瓜叶下的水中,活生生跳着的是一尾草鱼,鱼的肚皮在月光下闪着银白色。
  等到鱼钓上来,池塘里的月亮恢复了圆润的样子,外婆已经提着那条鱼到厨房忙去了。不一会儿,鱼汤熬好了,外婆端着鱼汤出来,笑眯眯地招呼我吃鱼,喝汤。
  外婆哎,我的鱼呢,我要吃鱼……
  我在呓语中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外婆早已离我远去了,不由得泪湿衣襟。
  是啊,那令人神清气爽的故乡的月夜,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
  我住在江左,也就是古里面说的那个谁不敢过来的江东,江的东岸。
  但这个江,是湘江,这片地方,叫做新河。
  那时候,故乡的土地上仍种满着蔬菜,纵横的阡陌中,稀疏地矗着几栋人字顶的房屋,很多都是解放前的房子。那些蔬菜,一年四季绿油油的,长得十分茂盛。油菜花开时,满地的金黄。瓜菜快要上市时,成片的瓜棚下,丝瓜、苦瓜、黄瓜沿藤蔓而上,垂垂而立,果实饱满,到处洋溢着瓜果成熟的清香。
  故乡的路是弯弯曲曲的,它沿着阡陌,沿着小溪,沿着飘着炊烟的人家蜿蜒而过,从路的这头到那头,体质弱的人要走半天。路上有忙碌的菜农,有路过的行人,还有生产队的牛。外婆说,说起伍家岭啊,最早只有五户人家,我们家算一家哩。我和你外公几兄弟从湘潭到长沙,在这里开荒种地落了户,以后才有的另外几家,才有的伍家岭的。末了,又强调说,那会儿没有你,只有我,我们。
  那时候,新河的湘江边是有沙堤的,挖沙的船一艘接着一艘,礅在江边停靠着,挖出的沙堆得天高,都在河岸边垒着。孩子们最喜欢的事就是爬到沙山上去看夕阳。秋天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对面很远的岳麓山绵长起伏,象条墨色的大蚕那样卧着。太阳红得象个盐蛋黄似的,在岳麓山的山尖子上踮了踮脚,悄悄滑落下去。
  一到涨水的季节,新河垸子总会进水,因为那里是泄洪区。人们就会紧张地忙起来,往湘江的江堤上堆黄土垒沙袋,军民齐上,日夜守堤,忙得不亦乐乎。据老人们回忆说,五几年涨大水的时候,村子里的水淹到了屋檐,十几天才退的水。那些没有逃出水患的牛啊猪啊鸡啊鸭啊都站在屋顶上,盯着大水,吽吽悦悦咯咯嘎嘎地叫着,盼着主人回来救它们于水深火热。当然这样的事是百年难遇的,但江水总是让人提着心,吊着胆。
  国营蔬菜公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生产队里来收菜,然后堆积如山地放在福寿桥的菜店里,供居民们凭菜证购买。福寿桥的街上热闹如集市,居民的房子在石板街的两边排着,古色古香的,豆腐店、煤店、鞋店、菜店、肉店、茶馆,一个挨着一个。一般白菜是两分钱一斤,包菜三分,一角的菜算是贵的了。菜店的边上是肉店,肉和蛋也要票证,不过价钱也不贵。
  福寿桥的茶馆算是最喧哗的了。清晨两三点钟便开了张,外婆总会带着我,或抱着或背着,早早地赶去茶馆买包子。我们到的时候,那儿几大八仙桌已经满满地坐着人,都是五六十岁左右的汉子,喝着茶,茶馆里的伙计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吆喝着叫人让路,蒸笼一揭,灰白的热气弥散开,在桌椅板凳间,在人们的身上来回蹭着。来得早的客人吃着热包子,品着茶,一坐就是一上午。
  那时候,电力供应是不足的。一到天黑,电灯往往亮了亮,就瞎了,煤油灯照例被端了上来,小孩子三个五个挤在一起,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老人们也在灯下纳着鞋底,慈祥地看着孩子们。
  父亲总爱在灯下讲些鬼怪故事。他说杜家山啊是个乱葬岗,到处是无主的孤坟,埋在高低起伏的山堆里,杜家山是进长沙城的必经之路。一天有个到城里来卖饺耳的人回去时天黑了,打着灯笼从山里经过,树林阴森,远远看到有亮呢,那人连忙赶去,原来果然是个人家,房子里面亮灯处有人声传出问饺耳多少钱一碗,那人说两元,里面说给下两碗吧。那人见有生意可做便停下生火煮起了饺耳,等到他煮熟了,喊屋里的人出来端饺耳,屋子里说想是想吃只是没有脑壳怎么吃啊。卖饺耳的举起灯笼一照,哪里有屋,不过是两座坟墓,亮是坟前燃烧的蜡烛,便连滚带爬回去了,病了好几天,好长时间都不敢从杜家山经过。饺耳便是馄饨,饺子的耳朵。
  他的故事总是很吸引人,但又带着些许恐怖味道,令人既神往又害怕,还欲罢不能。我们坐在堂屋里,望着黑灯瞎火的外面,高低阴森的树和山,竟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时候,一条铁路专线从火车北站直接插了过来,直达新河三角洲的尾端,几个大厂分布在铁路专线上,沿线的野草到处疯长着,荒草蔓天,杂树丛生。铁路两边的都是充满淤泥的水塘,黑乎乎地冒着气泡,不知道水有多深泥有多深。一到夏天,那些荷花莲叶便会从淤泥里钻出来,一望无垠地铺展在水面上,粉红的花半开半合,绿的叶子象伞,一柄连着一柄,大鱼小鱼就在这伞下乘凉。
  冬天是很冷的,屋檐下的冰凌有尺把长,白刀子似的吊成一排,最冷时池塘里都会结冰。父亲的体质和水性都是年轻后生中最好的。有年的数九寒天,北风很劲。他出去溜哒,站在铁路边的塘基上发现了鱼的踪迹,于是脱了棉衣赤身入水,破开冰层一个猛子扎下去,竟在水中摸上来一条一米多长的鲶鱼来。那鱼在他的手中,居然乖乖地不动。当他满头满身的臭水提着鱼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看得岸上那些看热闹的人哆哆嗦嗦地打着寒噤。那条鱼我们一家人吃了十来天。记得当时外婆怜惜地对一身泥水的父亲说,啊呀,下次你可别去了,好危险的,那黑泥,不知道有多深呢,又黑又臭,听说里面还有落水鬼呢,多吓人啊。
  那时候,长沙城还收缩在小吴门和头卡子以南。过了北大马路就是城郊。开福寺早已经被破了四旧,尼姑和尚都还俗回家了。开福寺的庙拆得只剩几堵墙和外面的山门牌坊。我想那时,没有庙是最好的,否则在这人烟稀少的郊外,一座庙孤零零地立着,也只能是长沙城外开福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了。
  长沙县政府就在我们身边。放暑假时孩子们最喜欢的是湘剧团送戏到长沙县政府,或者是放电影。送戏或放电影,一般是会议招待场,只有县里开会的干部能看。孩子们猴精猴精的,看不着,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跟开会的人喊叔叔伯伯冒充大人的儿子混进去的,有爬厕所翻围墙进去的,有趁守门人不注意溜进去的,总之是那电影和戏太有吸引力了,进去是必须的。
  守门人抓到我们小孩子也不会体罚,最多喊家长来接人或者罚打扫会场,后来实在控制不了啦,就把孩子们招集起来说,你们大家先不要闹,不要吵了叔叔伯伯们开会。等会议开完了,我给你们连着放三天,孩子们全都高兴地跳了起来,又说叔叔你说话要算数啊。算数,他说。
  果然,会议结束后电影连放三天,孩子们别提多兴奋啊,地雷战,地道战,平原作战,小兵张嘎,狼牙山五壮士,还有革命样榜戏,看了个饱。不过,也就是这些了,没有进口大片。幸好小孩子们没见过世面胃口不大,也很满足了。
  日子就在童年的天真里象彩球一般飘过,因为解放,因为和平,因为自由,虽然经济上有些短缺,却知足者常乐。等到后来父亲再也懒得跳到淤泥浊水中抓鱼,短缺经济的时代渐渐过去了,这片土地上的宿舍和单位也日渐多了起来。
  印象中,变化是从1985年修湘江北大桥开始的。变化开始的时候,没有惊天动地的喷薄而起,只有悠长细腻的润物无声。因此,居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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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从一幅美妙的画面缓缓驶入故乡的风景,聪慧慈祥的外婆,爱讲鬼故事冬日摸鱼的父亲,是故乡的远风景,那些消逝了的却永远清晰在心中的新河的夏天和冬天,弯弯的路,长长的河,河边的故事,河上的桥,童年虽然不乏艰苦,给人的印象常常是温馨回味无穷的。从某一年开始,桥发生了变化,身边的许多事情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新兴的事物和持续不断的发展,让故乡旧貌换新颜,发展变化的故乡的风景和从前不同了,这里有着诸多值得回味的,除了桥和路,桥上的风景,有开福寺及其庙会,夜市,物质而外,文化和艺术当然起着更重要的作用。比如那个说着流利中国话的小伙子,哈哈,真叫人想到酒逢知己。还以为就这样要结束了,看到后面更叫人震惊了……想必你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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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6

  • 英沙

    长沙,我们童年梦幻生长的地方,我们中年事业打拼的地方,我们老年夕阳辉煌的地方,它是故乡的一轮明月,是前程的一杆航标,是此生我们梦魂托付的土地。

    2020-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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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写在后面的话:
        《故乡的风景》一文,本来是投在本区与市委宣传部门联合组织的一届“福文化”征文里。而《穿越大地的回声》,则是投到了“汩罗江”第一届征文当中,本来的题目是《桐溪寺的夕阳》,后来觉得这个名字太过低沉而改成了现在的这样子,《穿越大地的回声》,也算是对历史的一种印证。自己看着还比较满意,不知道别人的看法如何。
        我的第一个观点是,时代需要正能量。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是两面非常鲜艳而引人注目的大旗,而习总书记倡导的“四个自信”,其中之一,就是文化自信,我自始至终都认为这种导向是对的,五千年的古文明,屹立东方,足以让我们骄傲。我们都应该做一个自信的人,我们的人生脚步才走得更加坚实有力。
       第二个观点是,文字是一柄双刃剑,我们在挥舞它的时候,有时候会刺伤到别人,更可能刺伤到自己。我爱写散文,也写那些刺骨的杂文。我固执的看法是,虽然杂文象辣椒或者烈酒,非常刺激人,但它们同样是正能量。人不喜,不发也罢。
       说实话,很多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水平不够,能力欠缺。很多想说的话不能畅快地说出来。而更多的时候,不是当一名写手,而是在做一个好“编辑”。很多历史沉淀的东西,感人的材料,它们本来就在那里,它们象璀璨的明珠一样闪闪发光,我只是提拉着一根绳子,用它串起了它们。
       几年当中,一直在学习曾国藩,了解曾国藩,也许这是一场缘分,也许这是一种情怀。在读过曾国藩、看过曾国藩之后,曾写过几首诗,其中一首《大道猛蟒行》是歌行体的,发在天涯上,字句上仍然有需要斟酌之处,正在改。
       也有写过这样的《七律》:

    《清明拜谒曾太傅墓塚感怀》

    帝师冢宿青山近,城阙昏鸦夕照浓。
    仙行还道功非过,血齿锥成吐或吞。
    倚天照海寻常事,流水高山异样魂。
    千年瞬逝白驹过,回首功名一梦中。

      很有一些一樽还酹江月的味道,对吧?
      几年当中,也有写过两副对联,以纪念曾太傅。
    其一:
       赤心蹈汤火,保家卫国忠昭日月;慷慨拯危亡,舍生忘死义秉千秋。
    其二:
       成败何所凭乎,谱大江韬略,还五岳雄风,莫使英豪争宝鼎;
       天地实可鉴之,铸万世丰功,造千秋伟业,恭维黎庶作福田。
       写的时候觉得很潇洒,其实唐突古人。无论写得如何,在这里都是抛砖引玉,希望在编辑的美言善意和所有文坛高手的虎视眈眈中,能够领悟自己笔耕之缺失和瑕疵,促进水平的提高。
       谢谢!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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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落无声

    文笔细腻传神,开始的回忆像涓涓细流,令人回味。越往后写越有一股气脉在涌动,那就是作者心中真实涌动着的感情,对故乡的感情,对故土的热爱。

    20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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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英沙

    @落叶半床,文友,十分欢迎来长沙一聚。有朋自远方来,可效古人坐而论道,心向往之。

    20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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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忽然想去长沙看看了。

    20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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