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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将尽

作者:红卫兵    授权级别:A       2013-12-05   阅读:

  

  “来吧,来吧,跟着我们混碗饭吃。”胖女人两眼看着他,啜泣着。

  “人的一生中有许许多多的委屈,看看身边周围的人吧,又有哪一个不是满怀的心酸?这种日子就应该退后一步安慰自己不要太认真,渡过这条河,闯过这个滩就会风平浪静,就没什么事儿了,就平淡了。这是很平常的事。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你说,是不是?”胖女人这么对着谢二娃说。

  许久,胖女人止住哭泣,说,“很多事情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把事情看穿了,也就释然了,再提起来,唉,不想说了,可是,看见你这副熊样,又不能不说,你憨呀,你不能这样的不要命呀!”

  “……你也不是街面上的梧桐树,能给人遮阴挡阳,也不是公园,江边的杨柳树,给人美的享受,你是一棵山岩杂树,只能用顽强的生命追食过路的风风雨雨。我们这些不能成为栋梁之材的杂树只能随风落长在适应自己生长的地方……”

  胖女人嘴跟嘴地说着,好像话语一中断谢二娃就会立刻昏迷过去或者死去似的。胖女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生的那场病,那种怕死去时的恐惧和痛苦,如果当年没有职代会黄主席和爹妈精心的呵护,今天的她恐怕早已不在世上了。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谢二娃今天的缩影。她要像老一辈那样给谢二娃生活的勇气,让他活下来。她在用绵密的语言编织一张安全网,防止谢二娃跌进阴曹地府。胖女人编织着劝世文,然而面相是痛苦的。

  胖女人的泣血劝卖,胖女人的那种同是天涯论落人的同情心,胖女人亲人般的话语通通装载在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胖女人的话语具有穿透时空穿透地府的力量。这力量砍去了谢二娃人性之树上繁茂多余的枝杈,把一颗赤诚的心指给他看。

  胖女人的嘴巴说起了果子泡。

  普遍劝人的急就章能起多大的作用呢?人们会这样想。

  孙二娘见谢二娃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对谢二娃的这种做法很是气愤,他气愤的来把

  心都提到了刀头火药上了。他指着谢二娃的鼻子劈头盖脸地轰:“你他妈的个狗日的死不要脸的歪货!你就活得这么个熊样?你死了看你狗日的有脸面去见你祖宗吗?你祖宗是要你这么过日子的吗?你跟老子要好好地活,活得要体面点,活得要有精神!你老祖宗在家族里面看着你呢!……日你的妈哟,你到底在听没听我说话呀?你那颗累不垮的心哪里去了?你那——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曾经插过队——的自编顺口溜,跑到哪去了?你那对待困难的思想呢,又在哪里去了呀?!......”

  孙二娘的话像装了枪药似的,连珠炮般地冲着谢二娃轰。孙二娘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瞪着谢二娃,仿佛非把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吃了不可。这种情况下孙二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的。他决心把自己的嘴巴挂满谢二娃的周身,让谢二娃的周身都留下他的话痕,留下那一道道黑里透红的太阳色。再让谢二娃把这太阳色往自己的心上挂。

  孙二娘又把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句:“只要用得着我,请想到我。”的话拿出来对谢二娃说。本来一些与他屁不相干的事,他也要对人家这么说。而且是那个人,他还要打保票。

  孙二娘对着谢二娃说话,却发现谢二娃两眼茫然平视前方,不知道谢二娃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真让人气破肚皮。

  谢二娃一直沉默着。任求孙二娘吼,任求孙二娘骂,他真的没脸面还嘴。他的脑子空荡荡的,思绪像一张漏洞百出的鱼网,什么也打捞不起来。即使打捞出一个道理,这道理也像一条鱼儿翻出一点浪花,也是被动的,死气沉沉的,鱼儿很快缺氧便死去了。他真的没有理由去反驳他们。

  胖女人和孙二娘两人像合成的一根绳子,要用这根绳子套在谢二娃的腰身上,把他拔出人生沼泽。

  谢二娃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胖女人喂给他的热鸡汤。许久,唯一湿润的是他不自觉沁出的眼角的两滴老泪。

  他不敢正眼看陪伴他的胖女人和孙二娘。觉得非常羞愧,一种痛苦在深切地折磨着他。他嘴里哈出一股长年发了酵的酒臭,熏得胖女人差点儿晕过去。胖女人皱起鼻子,屏住呼吸,调头轻轻吸气,吐气时才把鼻子,脸面和手上的汤匙配合自己的举动喂汤给谢二娃。同时喂进谢二娃心里的还有胖女人掰开揉碎的泣血劝卖。

  最后,谢二娃接住了那根拔他出人生沼泽的绳索,答应了胖女人请求,也跟孙二娘下了两三项保证。要求让他一个人静静。

  胖女人和孙二娘叹了一口松心的气,站起身来,告了别,离开了房间,走了。

  谢二娃洗了脸。镜子里照出一张胡子拉喳的古怪的脸。他不管这些,然后穿好衣服,打开门,满怀心事地走了出去。

  屋里热,孙二娘的话狠,他要到合江门去坐坐。

  这是一个潮湿的,闷热的夜晚;星星透过薄纱似的笼罩着大地的空气,闪射着暗淡的光芒。一轮满月正在城市的上空庄严地徐徐升起,像一个大圆盘。晚归的水鸭子困倦地在合江门两合水的江面上吱吱喳喳叫着,红嘴鸥像喝醉了五粮液似的笨拙地飞来飞去,先是往下江北,随后又往白塔山,时不时消失在黑暗里。



  岁月一天天过去。胖女人、孙二娘、林启强,朝天椒和谢二娃穿叉叉裤子时的朋友们像一阵又一阵来去有踪的风,时不时地在谢二娃身边打着旋儿。有好多的旋风经过谢二娃的脑海,使他恍惚,使他郁闷,使他快乐,然而他却始终不朝前看。胖女人这些人呢,走在前头往回看,谢二娃老是不抬起脚步跟着她们走。时间这玩意儿,他妈的两头不靠岸,落不到实处。

  别人的话都是耳边风。胖女人孙二娘林启强这样的人被风吹得了无痕迹了。他们的话就像雨打荷叶一样,滑溜溜的什么也留不下。

  谢二娃叫人难以辩认了。他还是照样天天喝酒。酒成了他的“镇痛剂”。他镇痛的时候就望着身边的一切,仿佛望见自己前后左右一路的春夏和秋冬都飘零了。他站起身来,把烟锅巴扔地上碾碎。他从大门口望去,外面在下水雪,美丽的秋季过去了。他已经很难得出门了,除了买酒出门上街外,一律把自己圈在家里。想起自己的春夏秋冬,他走到碗柜的地方,从碗柜里拿出三个小碗,在筷笼里抽出三又筷子,弄到桌子上摆起。他把三个小碗一一倒了小半碗白酒。他的,他爹的,他妈的。他又见到了他的爹妈。他敬酒对爹妈说,儿子只能这样给你们尽孝,你们的命比我苦,你们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让我活下来了,没在那个年代饿死。他一连把三个小半碗酒喝了。他模似爹妈,他们互相敬酒。他把酒喝乱了,爹的,妈的,他的,他都统统地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他又开始敬其他的亲人,大家一起干杯,他把这些人的酒都喝了。后来他喝多了,睡在桌子底下。



  可怜的谢二娃几乎不中用了。喝酒却很得劲。看望他的人们对他很不舒服。人们的一切善行照耀不着他的灵魂。许多安慰的话给他裹不了伤。

  在这件事上,胖女人和孙二娘及林启强俩口子真拿他没办法,说:“真是隔夜的冷饭捏不成团,硬是没得救药了。”说:“谢二娃给他们挂羊头卖狗肉。”说:“本想叫他皈心伏法,珍惜自己,结果我们是捉了虱子在自己的脑壳上爬。是顶着碓窝跳加官,吃了力还讨不到好。”说:“谢二娃这样做,连神仙都会感到绝望,甚至于在阴间日理万机的阎王再怎么可怜他,在生死薄上做了减法,令判官小鬼在他阳寿还没到期时不要去拿他,索他,可是他却偏偏要这么整,阎王也真拿他没办法了。”

  孙二娘对胖女人说:“你说说,他这样,叫人和鬼怎么发挥慈悲心肠啊!”

  当然,这就更不用说孙二娘的那个“寡妇论”在众多失业子妹们心中自然而然形成的,稳如泰山的威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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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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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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